安若伪装了陷阱,随即一步一步地从这里倒退着离开,每退一步,就将面前自己留下的足印轻轻扫去,这陷阱附近,没留下半点她曾经来过的痕迹。
待到退开二十来步,安若直起腰,拍拍手掌,唇角挂着得意的笑,背起背上那一卷藤条制成的绳索便转身离开。
杜骁为安若临行前那又狡黠、又得意的笑容颠倒不已。若是不刻意去想安若那如铁石一般的顽强心志,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眼前这个小娘子着实与世间千千万的寻常小娘子无异,虽然那性子可能更加淘气一点儿,更不羁一些儿。
待到安若与杜骁各自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始作俑的兵油子五人团又回到了陷阱这里。他们望着此前“留下”的陷阱,都只觉毛骨悚然。
只见早先伪装得极好的“陷阱”早已被破坏,原本应该将“猎物”吊起的大树枝丫上空无一物,只挂着半截藤蔓。而那株大树的树干上有一处被剥开了树皮,树皮之下的树干显出一种诡异的淡红色。
五个人一起定睛望去,只见那大树树身上将树皮剥开的部分,用利器刻着一个大字——“犯我者死”。
*
段十附在杜骁耳边,小声禀报之后,杜骁拧紧眉头问:“真的?”
段十点点头。
“你可曾看见安若娘子?”杜骁赶紧问。
“不曾亲见,但是听小伍他们说起,娘子应当是上山捕猎去了。”段十老实地回答。
杜骁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五个人不见了的事儿,暂且不要与旁人说,我去寻他们。”
段十来报的消息,是那五个兵油子消失不见了。杜骁很怀疑他们是否被安若撞上,安若下狠手将这些人教训了一顿。尽管让安若教训这些兵痞也可以算是杜骁的本意,但他毕竟不能坐视自己的手下出什么大事。因此杜骁选择马上上山,去察看陷阱附近的情形。
他循着记忆,很快来到了早先周郑等五人设下陷阱的地方。眼前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此地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唯有杜骁对面一株大树的树身上,被扒去了一大片树皮,露出整块粉红色的树干,显得颇为诡异。
除此之外,陷阱不见了,此处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甚至连足印都没有一个。
杜骁揉揉眼,心想:真是见鬼了。
可是当初他在此地亲眼看见安若将计就计,将针对她的陷阱一番修饰,那情形迄今依然在他脑海里,甚至连安若临走时那个甜美的笑容,就如刻在他心里似的,一闭眼便满眼都是……
难道他那时是发梦么?
他一眼瞥见一件物事,立即觉出不对,抢上去将东西捡起来看了一眼,立即抬头,辨了辨方向,抬脚跟了上去。
杜骁发现的是一卷藤蔓,安若捕猎的时候会背在背上,以备绑缚猎物,或是辅助她制造陷阱,甚至攀爬山岩。她卷藤蔓的时候会打一个特别的结,因此杜骁一见,便知这是安若留下的东西。
杜骁沿着藤蔓跟前的一条小径,伸手臂护住头脸,忍着疼痛,穿过一大片荆棘,重又进入一片密林。这片密林中伴生着高大的乔木与低矮的灌木,灌木上生着些不知名的粉白色花蕾,芳香扑鼻。杜骁突然意识到,他上岛这么久,论理应当早已将岛上都走遍了。可是这一片地界儿,他好像还从未来过。
忽听耳畔一阵噪声,接着是一声短促有力的尖叫,随即是兽类的足蹄在路径上有节奏地撞击。杜骁一偏身,一只山猪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感情这附近才是它们的大本营。也难怪杜骁他们上岛这许久,连个猪窝都没见过。
“杜骁?”安若的声音突然从杜骁头顶传来,“居然是你?”
她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意。
杜骁一扬脖子,见到安若当真头上脚下被吊着,她一头如乌云般的黑发如瀑布般倒悬在空中,那枚束发金环正随着安若的呼吸起伏,一晃一晃,摇摇欲坠。
杜骁一扬手,将那卷藤蔓朝安若一晃,“我在外头林子里发现了这个!”
“那不是我的!”安若冷然道。
他们两人不过简单问答了两句,言语里已经是几个回合的交锋。安若说“居然是你”,是错将杜骁当了设这陷阱的人,杜骁举起那卷藤蔓,是自辩澄清:他是被她的东西引进来的。安若却不完全相信,因为那卷藤蔓如今还好好地背在她背上。
平白被人误会,杜骁自然暗自不爽,但是一转念,心道:不对啊,眼下该是她软语相求自己才对啊?
此刻他能看清安自膝弯以下,被十几条藤蔓紧紧地缠着,甚至令她的膝弯弯出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叫人看着就觉得甚疼。此刻安若额上正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她脸上甚至有些发青,看得出她应当颇为痛苦,却又不敢挣扎。
“安若娘子,你在上面怎么样?还好过么?”杜骁故意问,似乎这样可以杀一杀安若的锐气。
岂知安若满不在乎地说:“挺好的……”m.χIùmЬ.CǒM
她头下脚上,望望杜骁,啧啧赞了两声,说:“以前从来没发觉,如今从这里看你,才觉得咱们杜岛主当真是丰神俊秀,英武不凡。”
杜骁登时苦笑: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都这当儿了,竟然还出言调笑,调笑的对象竟然是他——虽然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确实是丰神俊秀、英武不凡的。
只听安若在上面叹了一口气,说:“算来我是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满心想要设个陷阱,擒个山猪,没想到却被旁人用了这‘擒龙’的陷阱给擒住了。”
杜骁听见,立刻睁圆了眼,问:“这是‘擒龙’?”
安若登时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呢?擒我的陷阱,总不能叫‘擒猪’吧!”
她这话虽然听着像是玩笑,但是杜骁听说过“擒龙”:“擒龙”并不是指请绑缚着安若的绳索是什么捆仙索、擒龙绳,那绳索不过用的是寻常藤蔓。安若口中的“擒龙”,专指一种打绳结和捆绑的方法,原本军中只是绑缚犯人用,后来见这个方法妙绝,被捆绑束缚之后,犯人无法发力,便也没有机会挣脱了逃走。军中遂将其延用于擒拿,或是设陷阱,因此才叫“擒龙索”。
若是换了寻常的法子,比如那些兵油子他们做的陷阱,安若只需要胸腹间使劲,在空中支起身体,她立即就能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割断脚上的绳索,从而脱身。可是眼下这“擒龙索”将她双足从足踝到膝盖紧紧缚住,甚至将她的膝窝倒弯出一个弧度,只要安若一用力,她的膝弯便感剧痛,如果她还想强行起身,那么她的双膝会承受不住,足踝则会被硬生生折断。
“擒龙”,意在即便是真龙到此,也会被困。
“杜骁,你知道‘擒龙’的解法么?”安若倒悬着柔声问,至此她已经从杜骁的态度中大致辨出,这陷阱不是他设的,他有心施救,但是碍于此前自己疑了他一回的缘故,面子上拉不下来。安若是什么人?杜骁拉不下的面子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于是安若立即改了称呼,低声唤道:“杜郎……”
安若这样柔柔媚媚地低唤了一声,杜骁不知为何,记起那天兵油子们一起商议时说过的话,只觉得满脸发烫,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只是他为了男人的颜面,面上依旧是忍住了,绷着什么表情都没有,老老实实地抬起脸,问了安若一声:“嗯,怎么才能将你放下来?”
安若面上笑颜立现,杜骁这般实诚不已的掩饰,都教她一一看在眼里。但一想这“擒龙”的解法,她的面色立即转为严肃,低声道:“解开陷阱的法子非常复杂,杜骁,你仔细听我说……”
杜骁心想:她这便是相信他了?
说来,岛上的男人们都觉得这个小娘子挺容易相信旁人的。段十偷她的金环在先,她却二话不说就把金环借了出去;几个少年,她不问来历却都一见如故,那马宁明明是龙二的小舅子,安若一样教他拳脚;其他几个工匠也自不必说……
刚想到这里,杜骁的心思就转了过来:此刻她除了相信自己以外,别无选择。
可是杜骁还是打算试她一试,于是他仰头望着安若,迟疑着问:“安若娘子,你那柄小刀……”
他想要安若手中那柄镶金嵌宝的匕首。毕竟要解开困住安若的陷阱,需要快速切断旁边一株大树上绑缚着的绳索。安若的匕首比他随身带着的那柄小石刀要方便多了。可是这也正如兵油子们之前演练的,这正是除去安若手中武器的法子,让她脱缚之后失去武器,无法报复。
安若……能信得过他么?
“我信得过你!”安若迅速从怀中取出她那柄匕首,连鞘一起扔给了杜骁。这姿态,正与她那天将匕首抛给乐十六时的态度一模一样。
安若的表现,足以证明她一旦选择了杜骁,便全心全意地信任,没有半点保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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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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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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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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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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