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云阳前,母亲曾嘱托我一事。”
明月坐在镜前正要拆解簪环,闻言转过身不解道:“何事?”
明璇眼中含笑,替她拢过鬓边碎发。见她乌鬟如云,其间点缀数朵金质蔷薇,耳垂玉珠,姿容正好,道:“日子过得真快,记得你刚生下来,我还想这是谁家的丑丫头,皱巴巴的。这二十年过去,我们七娘出落得娇丽多姿,也不知日后到谁家去。”
话音未落,明月就已明白她的意思,立即嗔道:“姊姊怎么拿我取笑。”
明璇道:“前朝常有律令,男子二十当娶,女子十五当嫁。你年已二十,较之寻常人家已是晚了许多。”
明月岂不知这个道理,抿抿嘴道:“姊姊,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我可不愿随意婚配。”说罢又厚颜取笑明璇,“姊姊当初为何在众人中独选了姊夫?”
昔年明夫人为女儿选婿,求亲者虽无赵、萧这样的豪族,次等士族却纷至沓来。明夫人详询女儿之意,明璇在众多年轻郎君之中,偏偏选了同出商户的马家,当时表姊妹多是不解。
明璇正有意与她说择婿之道,便道;“因为他知我懂我,爱我敬我。他爱财却取之有道,父母不快他可从中调和,凡事不管内外都和我商量。愿与我同出同归,而不是盼我只在内宅中寂寂一生。”明璇说的确是实情。她嫁入马家后,走南闯北,东来西往,“七娘,我只盼你日后能得一个相互扶持的郎君,甚至是肯居于你之下的男人。如此,你在朝堂之上方能无后顾之忧。”
“姊姊,这谈何容易。”明月离开凤城,最初连父亲都不答应。因有血缘亲情,母女齐劝,才让她脱身。
“所以七娘以后的夫君,万不可出自世家大族。这些人家规矩最重,娣姒又多,交际频频。最好寻一个家世简单又明理的人家,对你日后才利大于弊。”
明月领姊姊好意,点头应下。明璇见她无他话,知道不愿提及此事,也知强求易生怨偶。因而无奈摇头,又道:“母亲虽有让我劝你之意,但并不苛求。当日既能允你远来云阳求官,这一遭更算不得什么。”
提起来意,明月反而愁上心头。她月前因病呈书,言北楼只回了个可字,再无二话。这一月过去,也未来催促,反而让人心生失落,疑神疑鬼。明璇不解其忧,察她眉目转愁,就再三关切相问。明月这才吐露真情。
“这两年来,不过承接些小事,已觉力有未逮,常疑自己果真能胜任?可若逃开,既愧对陛下,又愧对自己。”明月心底仍对冬狩流言存有疑虑,那日情急妄动,事情故为假,可非众人周知,脸面上难以过得去,之后何去何从也未知。这番话却不好对外言讲。
明璇料定她受了委屈,面上也不显,只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不过如此。”
“姊姊?”
明璇拍拍她的手,正视她道:“这世上有谁是生来就会的呢?自呱呱坠地,得人教导方知诗书礼仪,继而通晓人情世故。《论语》中曾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不会,就去学嘛,难道还顾忌面子不成?学成了总归是你的,别人也抢不走。再者,嘴长在别人身上,被他们说几句你难道就不做了?可对得起你经年苦读?况且,这世道好不容易能让女人光明正大立足朝堂,参知政事,七娘更该抓住机会一飞冲天,而不是妄自菲薄。我还常想,等有朝一日女官习以为常,说不得我也能考个官做。”
明月闻言扑哧一笑,与她撒娇:“姊姊做的肯定比我好。”
明璇笑颜相嗔,又把她揽入怀中。她行走商场,更知官场不易。也是因此,才不想妹妹轻言放弃。可明月到底年纪还小,又独自一人在京,两旁无援手,因而受挫思退也是常理。便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七娘若真不愿意,那回家也无妨。爹娘总盼着你回去。”
明月点头,轻轻道:“我明白的。”父母关爱,姊妹相伴,此情可慰。
次日明月送别姊姊,回来就呈书销假,回秘书监值守。正逢开年,各项礼仪事务繁杂,人皆忙碌。又因太子妃终定,宫中松了口气,不必再因二圣争执而战战兢兢,对着宫墙花影白雪,都显现出一番喜意。
殿中纱帷几更替,梅花纹淡雅印染,青釉三足熏炉轻烟袅袅,气吐古兰。魏羽凰瞟了一眼阶下,明月跪拜,口中称颂。
“病好了?”
朝廷有令,低阶官员请休病假,需由所属监台查勘核实并代奏。但言北楼并未让人亲至查验,实非他秉性,想必早受魏羽凰之命。
“回禀陛下,臣已痊愈。叩谢陛下恩典。”明月再度叩首,听到叫起则敛衣起身站至一旁,偷偷抬眼望过去。魏羽凰非怒非喜,看不出情态,往崔长照那里指了一回。
崔长照俯首听命,将早备好的两物呈送到明月面前,示意她查看挑选。wWW.ΧìǔΜЬ.CǒΜ
明月先选了左侧文书,是吏部呈奏扬州治下南安郡兰水县令再遭更替,道八月选派之人赴任途中暴毙而亡,重拟名单再报,姓名处却被魏羽凰勾红否了。明月手持文书暗揣摩上意,莫非令她出京?她悄悄看向崔长照,崔长照微微笑,似乎意味深长。若真如此,正可避开。心中思定,已做好打算。
又打开另一封诏文。甫入眼心中狂跳,竟是以她为太子良娣,一时间思绪翻涌,面红耳赤,急忙跪下道:“陛下,臣……”话不说尽,只伏身请罪,一面狂想魏羽凰意在哪边。太子良娣已有两位,一在南一取北,太子妃两边不靠,正是平衡之道。况且有斥责宝林在前,她私与太子交往已是不该,何故出这道诏命?
魏羽凰抬眼,似乎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当,问道:“想好了?”
沉默片刻,待恢复常状后,明月才沉心答道:“臣想去兰水。”
“为何?”
明月恭谨再回:“臣入秘书监时,陛下曾问及为何让臣等入朝。一年过去,臣的回答如旧,丹心不改。”说罢倾耳听,却无半分声响,心中惴惴,她踌躇又道,“自开选以来,臣同年九人,去年四人,共十三人,时至今日留下者仅五人。臣闻有议论女子春选事倍功半,实不可取,应当取缔。如此一来,岂不是辜负陛下大义。臣虽不才,尤盼与陛下解忧,能以有用之身守一地太平。居于后宫,非臣之志。”
话意已明,明月不再析辩,挺直背脊静对满地圆转光影。不过一会儿耳边传来笑声,魏羽凰道:“既是如此,上元节后你就出京。”
“臣谢陛下恩典。”
出殿时是崔长照相送。行经宫廊,远处依稀传来鼓乐之声,软语婉转清扬,直冲云霄。崔长照见她驻足倾听,面露疑惑,便笑着解释道:“是奉官家令,为太子大婚复排的邺城旧曲和盘鼓舞。太史令已卜得良辰吉日,再有四月就迎来这场盛事。”说着转过来看着明月,“那时你也应到了兰水。”
明月点头称是。一年来有赖她时常提点,心中十分感激。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因而对崔长照施了一大礼,谢她照应。崔长照安然受礼,托起她的手嘱咐道:“陛下喜欢你,才替你打算。该如何做好兰水县令,你这些时日可仔细思量,可不要辜负陛下。”
“陛下和夫人待我情重恩厚,明月只怕肝脑涂地,也不能报效万一。”
崔长照又勉励几句,才转身回去复命。
“陛下既知太子和明月并无私情,为何还要试探她?”
魏羽凰命她把良娣诏文烧毁,看着火苗上窜,一纸渐渐成灰,却不答她的话,反而道:“如此太子满意了?”
崔长照心中一惊,两指稳稳松开,余下的残文归于炉烟,而后轻轻一笑,假做不明窥她神色,道:“陛下在说什么?这又与太子何干?”
见她面上装作不解,魏羽凰冷哼道:“如果不是你从中劝说,以东阳的脾性,怎会在我们面前举荐杨玘?”东阳长公主受二圣敬重,除系感情以外,更因她少言朝政,宽严得体。
料她已猜到实情,崔长照不急不缓撇清雍悫,跪下辩解道:“殿下身为人子,年已二十,理当配选贤媛,却因父母各执一词而拖延至今。”听她意思反倒是因魏羽凰和齐佑承的错,她才行无奈之举,“我看着殿下长大,难道乐见他孑然一身?”
“这么说,是我的错了?”
“陛下岂会有错?”崔长照一面说一面思忖。魏羽凰既然单独相问,先前也不阻拦,实无问罪之意。于是委屈坦诚心迹,“太子妃自五年前开始选配,直至今日才尘埃落定,其中缘由陛下岂不清楚?两月前长乐县主来京,可陛下又不让她进宫。若想以县主为妃,按理不该如此。故而我才猜测陛下或有他意。而杨玘容德淑令、美善早积,可恭承宗庙,岂非最合适的人选?妾一心只为陛下着想。”
“那是我错怪你了?”
“妾不敢。”
魏羽凰不悦道:“若非你在我身边多年,今次绝不肯饶。”
崔长照低首谢恩,款款起身凑到她面前,又与她道喜,殿内渐渐如常。
明月别了崔长照,一路且行且思,未想魏羽凰竟不处置冬狩私情,反而助她一步,一时惊喜交加,等离得远些,淡淡笑意盈眉。然而未等离宫,迎面又有内侍迎上前来,一看就是等待许久,见她连忙道:“太子有请。”
明月跟随内侍首次踏入东宫,目不斜视。偶遇几行一知半解的宫娥抛来探究目光,越发警醒,不欲落人话柄。直到抵达一处水榭暖室,雍悫正在听琴,琴音清丽,使人心旷神怡。见她来,雍悫挥退乐师,随侍众人亦悄然退去,一室忽静。
“臣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雍悫起身面水而立,窗前几上摆了一盆兰花,不知用何方法现下正含苞待放,浅绿花朵和衣裳相配,拂袖间似闻幽香。
明月却不敢深嗅。陆霜龄和陈妙言尤在眼前,不知容毁身陨可与东宫有干系。若有,太子绝不似表面良善。
“臣斗胆,不知殿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即便隔了数尺,明月依旧低眉顺目盯着身前方寸之地。
“你不必担心,”雍悫专注看着兰草,虽未回头,仿佛也知她心存顾虑疏淡。他轻轻拭去叶上水露,指间微凉,而后随意道,“你与长乐县主交好?”
不知他忽然问起卫珂是因何事,明月简短应道:“是。”
“有件事要你去问她。”雍悫转过来,见她一脸不解,顺口说道,“宜都郡王心仪长乐县主,孤有意为他们赐婚,景清却想先问县主的意思。”
魏齐联姻早就施行,血肉融合,明月倒不曾意外。意外的是齐冠秀竟然心悦卫珂,她还以为端方君子属意温婉女子。不过卫珂爽朗大方,讨人喜欢是理所当然。但是由她去问,似有不妥。
“殿下……”
雍悫却在她拒绝前先行阻拦,“你只管去问。如果县主愿意,你直接来回我。若是不愿意,你就当今日未听过这件事。”
明月闻言只得应下。又听雍悫吩咐道:“临行前去见见杨玘。”
“臣早有此意。”
雍悫满意颔首,让她退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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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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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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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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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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