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门巷明月就开始称病。一开始还是托词,有日晚上起夜着凉,倒真让寒气侵入肺腑,连日咳嗽不断,慌得常娘子延医请药,日日祷告。可她心里藏着事无法排解,几碗药下去非但没见效,反而更重。到后来连药都吃不下,刚入口就吐,急得红薇她们直哭个不停。
这日好不容易咽下一碗药,红薇看她精神不好,怕房内炭气太重,便把窗开了一指宽,又置了架屏风在窗前,以免风雪扑面而来。明月斜歪在床上,愣愣看着窗外绿竹,心中尤如窗外冰雪,难存丁点暖意。大半月来白日黑夜她心头萦绕唯有一件事,这才恍惚杨玘偶尔奇怪之举并非错觉。
难怪她本喜绯红,为何离园一会却着装淡雅。常道家中故旧相请,可从不曾见哪家往来长门巷。每每思及这丝丝缕缕,明月五脏肺腑都似冰浸过一遭,又似剪不断理尤乱的丝麻。既为杨玘所求与她不同而伤心,又为杨玘瞒着她心碎。
红薇见她双眼只勾着一处,片刻后仿佛呼吸不过来一样狠狠吸了一口气,才堪堪忍住了一双泪眼。
“娘子,为何要这么伤心?”红薇不知冬狩之事,她们也不敢问。本想去请杨玘来宽慰,谁知杨玘一直没回。前几日甚至玲珑等人都搬走,只留了几个老仆看守。
明月摇摇头,只让她拿本书来,可摆在面前翻开却不知该落眼何处。心中又常常担心流言蜚语如何言讲,一时又恨自己为女子,难以当做一段风流韵事随风飘散。
不知对着书挨了多久,青萝探头进来见她醒着,悄声说道:“娘子,长乐县主来看你,见是不见?”
“就说我病体未愈,请她先回吧。”明月浑身没力气,闻言蔫蔫回道。转念一想又不知外面事态发展,还需探听消息,又唤了青萝回头,“请她来吧。”
卫珂、王瑶卿等人先前已来探病。最初几日明月因羞不愿见,之后是病体沉重见不了,以致这还是冬狩过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卫珂刚踏进门,见她脸上血色渐消,两颊都瘦了一圈,和往日判若两人,急趋数步问道:“怎么病的这么厉害?”又拉住青萝问在哪里请的大夫、吃的什么药?
青萝一一答了。听说吃了半个月药不见好,卫珂皱眉道:“不如我请太医来看看?”
明月如今哪敢再生是非,立即拦住她:“我不过偶感风寒,哪有那么严重。”说着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红薇忙递来帕子,沿着背脊替她顺气。明月又问道:“你的伤可好了?”
“早好了。”卫珂观察她神色,眼中也蒙着层灰雾,失去往日光彩,料想她心事沉重,便不多说什么。两人之间唯剩沉默,坐听风雨更漏。
等到外面又开始飘雪,红薇让人把窗户关严实,把那抹绿竹也遮掩了。目光尽处黯淡下来,明月收回视线落到衾被上,有心问道:“可定了?”
知她问何事,却又怕她难过。卫珂紧握住她的手,因人在病中,双手亦做冷冰,便劝道:“你好好养病,何必管这些。”
明月生怕其中有变,追问道:“莫非不是杨玘?”
卫珂见她心急,迟疑一会儿才道:“两位圣人已经下诏,以杨玘为太子妃,择吉日大婚。顾澜和苏舒筠为太子良娣。两位圣人跟前的几位近侍尽数诛杀。”
听到前面几句,明月知道至少杨玘所求已成,不枉她那日所为,便笑道:“极好。”只是心中仍存失落,似乎知道与杨玘再难回从前。
卫珂只把她和雍悫私情做了真,以为她强颜欢笑反而替她心伤。忆起自凉州来时,明月口口声声称颂杨玘,不过短短一月有余,两人境地大改,不知日后如何相处。她看着明月,想起往事,突然喃喃道:“难怪你在凉州问我愿不愿意……”
明月听得真切,知道她有所误会,却不好解释。若要辩解和太子之间清清白白,又如何解释华阳长公主之言,势必还要把杨玘拖下水。她淡淡一笑,有意开解她的担忧,故意戏谑道:“幸好县主未答愿意,要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本意指杨玘和卫珂之间不好辜负哪一个,听在卫珂耳中更以为她挂念太子,只好再三劝她不要萦怀在心,当放宽心胸,再做打算。
等卫珂去后,隔日又有王瑶卿来。对方一片好意,明月不好再推脱,只得打起精神来会客。谁知王瑶卿带来的消息竟令人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常说白云苍狗,这不过两年,杨玘暂居凤凰台,陆霜龄容颜毁伤,你病重在床,而陈妙言也因流言身亡……”
最后一句令明月大惊失色,忙倾身过来拉住王瑶卿问何故。
王瑶卿长叹一声,挥手让青萝众人退下:“自冬狩回来,莫名有流言道她和赵王有私,传得情真意切,活像亲眼所见。不过数日,尚书府就报陈妙言忽染重疾而亡,丧事也办得潦草,如今停灵碧云寺。”提起有私,因明月亦身陷流言之中,王瑶卿闷声说得含糊,“私底下有传陈妙言不堪受辱,乃是自缢而亡。”
说到这她怕明月多心,忙细细打量,见她眉宇间虽多忧郁,却无死志,稍稍安心。因知明月平日为人行事,再如何也不会与太子生出纠葛,其中必定有缘故。因而又劝道:“流言蜚语,任由人说,摇光不可挂怀。只要身清意正,何惧风浪?”
明月谢她好意,听此消息,精神已衰,王瑶卿便告辞。明月目送她离去,才将目光转移到挂画中的蔷薇。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陈妙言还是六月,荷风清香,句句开解。又想到昨年她替陈静之相问,两人相约的一场花事竟无疾而终。
待来年,蔷薇再盛,何人怜芳新。
如此沉思又是一通咳嗽,胸中似有咳不破的阻碍,令她惆怅难消。夜半辗转,远处更鼓声清晰可闻,如敲击人的心尖,颤颤巍巍无法摆脱。明月一宿未眠,思及陈妙言和齐沄私下往来,连她都能窥见一二,只怕有心人早已洞晓,不知杨玘是否涉入其中。
过几日玲珑奉命来探望,道是杨玘如今行动不宜,等她身体大好还请凤凰台一会,又劝她切莫多思伤神。明月闻言默默不语,只点头应下。
这日,日晴雪融,窗外又透碧色。明月醒来时但觉口渴,便唤红薇。青萝比去年长高了不少,身材窈窕,正和两个小丫头在外房中熏衣,听见声响,连忙掀帘进来道:“娘子?”明月让她倒些水来,青萝服侍她饮了几口热茶,因比平日喝得多些,心里十分欢喜,又听明月问道:“你红薇姊姊呢?”
“元日将近,姊姊和常大娘一处忙去了。”
明月微怔,竟不想自己病了一月。她拂开青萝的手,挣扎着起身。青萝见她神容不再灰暗,也有力气立住,便不阻拦,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又替她披上裘衣。明月没坐一会儿,就说要出去看看,道:“记得柴房附近有树梅花,不知开了没?”
“前几日就开了。本想折几枝进来,又怕串了味。”青萝不想她出去受寒,劝道,“娘子若是想看,我现在就去折来。”
明月摇头阻止道:“这房中都是病气,折来反而不美。不若我出去走走,也好抖擞精神。”也知道青萝担忧,任由她取了风帽斗篷,装扮得严严实实才踏出一步。
甫出门,就见冬阳拢住残雪,覆做一片金辉。一路行来,冷冽空气中但闻浅浅幽香。待走近了一瞧,黄梅朵朵如绣枝头,玉质莹莹,经霜不改。明月择下几朵置于手心,放到鼻尖轻嗅,梅香沁入心脾,冲淡连日苦味,始觉心中郁卒稍减,更放眼去望。
还没在雪地久站,就听到脆生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娘子怎么出来?病还没好,万一又感染风寒可怎么好?”
红薇转了一圈脸,不悦看向青萝众人。自紫梢去后,她收了往日俏皮,多了些沉稳大方。明月忙阻道:“我出来才感觉好些。”又见红薇跑得急,气还没喘匀,脸上却显露喜色,不由好奇道:“怎么了?”
红薇连忙笑道:“娘子还不去看看谁来了?”说着就簇拥明月往前堂走去。一路明月问她也笑而不答,非要卖关子。
尚未近到堂前,就听内中一阵朗笑,明月心中忽动,脚下也快几步。待转过廊檐,就见堂中常娘子正陪着两人说话。女子翠鬟高耸,腰系绛白裙,稍嫌丰腴。明月见状大喜,扬起笑容飞奔过去,不及揽上明璇手臂,就被她搂住肩膀,惊讶问道:“七娘怎么如此憔悴?”www.xiumb.com
时隔两年再见,明月双眼骤红,强忍着不掉眼泪,偏要笑道:“我再想不到是姊姊来。”又看向堂中另一人,年纪已过三旬,见着她微微颔首,明月又唤道:“大姊夫。”
明璇看她模样比离家时消瘦,又是一脸病色,眉头忽皱便要问红薇。明月只道偶感风寒,与她一道坐下,还如儿时一样亲密抱着她手臂不放,问道:“姊姊和姊夫怎么来到云阳?”
明璇大她十岁,又是一母同胞的幼妹,自小感情和睦。见她依偎自己,只把她的手也握在手心,应道:“你姊夫家的六娘出阁,我和你姊夫送亲至陈县,正好顺道来看你。”
明月遥遥想似乎见过马家六娘,依稀记得是娇憨模样,论年纪比她还小上三岁,竟已远嫁他乡。顿生恍惚之感,旧时记忆扑面而来。见她出神,明璇以为是病中精神不济,便让她好生休养。
明月久逢亲人,依依不舍道:“那姊姊和姊夫可要在云阳多住些日子。”
明璇笑道:“既然赶不回凤城,只好陪你过年。等明年回去,娘才放心。”
提起母亲,明月忙问道:“家中可好?爹娘可康健?三姊姊呢?”
明璇一一与她分说。知道日子如常,明月连连点头,又说起在凉州和柳临丹见面,亦思念明玑。明璇闻言感慨:“昔年闺中密友,几近四散,久未相见。”
因有明璇陪伴,明月病去如抽丝,到了岁末已是大好。虽无杨玘在侧,也不觉寂寞无聊。只是有一日行经庭院,见门后独自放着一把伞,伞柄碧痕依旧,正是当日雨霁赠与陈致宁用。不免又勾勒前事,忆起陈妙言已不在人世,立生怆怆,深觉世事难料。
青萝在旁见她悲伤,不明其意,以为伞不该放在那里,上前收起欲置于别处,解释道:“是前些时候有人送来的,说当日借了这把伞,理当物归原主。娘子那时还在病中,就没叨扰。红薇姊姊让我们直接谢过收下了。娘子,我放到别处去可好?”
明月微微颔首,心湖涌浪,一夜不歇。
直至除夕,明月率人洒扫门庭,去秽除恶,嵌缀桃符。晚间聚在一处,杯烛不停,灯光耀耀,才显一派热闹景象。又有明月、明璇对弈,两人棋艺俱是母亲所授,都只学得皮毛,不分上下。却有马家姊夫心疼妻子,从旁指点,让明璇险胜。明月俏笑耍赖,连带两人齐齐滚在榻上,颇有少年之趣,玩乐到天明。
元日晴好,众人依次拜贺,共饮桃汤,互请柏叶酒,祈求驱邪长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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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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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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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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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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