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昏黄的灯光透过麒麟瑞兽的灯罩打在案,影影绰绰地遮隐着黄袍的龙纹。
周遭静默,才刚发过一次怒的皇帝宫人都屏退了,诺的殿宇里只剩他一人。偶尔几咳嗽将寂静打破,忽明忽暗的灯影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区分了天地下,而他坐处其中,仿若成了一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看完最后一封奏折,执笔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幽寂的瞳眸下慢慢浮现了一人的影子,波双眼才染几分柔和。
画面里的人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深深地烙印在心,法抹去。
是论他怎么靠近,怎么争取,她都离他那么远,那么远。
姬砚喉咙中忽然顶来一股热意,他捂着嘴又咳嗽几。
良久之后,他终于阖奏疏,将之随手丢在了旁边的一摞折子,然后靠着龙椅,仰头闭目。
他黑沉锋利的眉像劈开纷乱迷雾的剑,此时却紧紧皱着,眼下有深深的乌青,全身都散发出浓重的疲累感。
人相伴,亦人问询,他好像早习惯了这么孤零零的,所以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殿之外传来脚步。
魏长骆恭谨地低垂着头,步履匆匆地踏进门槛,一路行至殿前阶下才堪堪停住脚步。
姬砚听音了,只是也没睁开眼,他揉着眉心,低沉的嗓音里有几分干哑,他问:“要朝了?”
魏长骆额头有汗,手心也攥出汗来了,他也不敢拖延怠慢,张嘴道:“不是……是坤宁宫的巧嫣来传话,说……说娘娘呕血了!”
他坤宁宫的“坤”字刚说出口,龙椅的姬砚就已经睁开眼了,等他说完整句话后,那人豁然从座站起身,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桌边的奏折,他也浑然不觉。
刚才还冷若冰霜一样的脸,此时闪过急色,锐利幽深的黑眸微颤,那是最不该出现在陛下脸的表情。
魏长骆抬头,第二句话还没说呢,皇帝就已经越过他,快步走出殿,连停都没停一下。
皇帝已过而立之年,意气风发的时早一去不回,满身的戾气都化作了雷霆风雨骤歇后的沉敛与稳重。
但一遇到有关皇后的事,他还是会一瞬就失去所有方寸和理智。
这么多年了,始终未变。
魏长骆是伴随姬砚日子最久的人,看得也最明白。
当年,陛下用尽手段将皇后带进皇宫,为了让她名言顺,甚至不惜为她重造一身份,更因为这千金之重的高位,皇后不得不深居简出,因郁郁寡欢而缠绵病榻,更在生下小公主之后一病不起。
一腔爱意对铁石心肠,终究只剩下两厢怨怼。
陛下这一生,功业供后敬仰,唯一一件不能拿到明面摊开的事,是他娶了臣子之妻当今的皇后,曾是奉诚伯的室妻子。
她是陛下强夺来的人,亦是伯爵府舍弃的人。
她的人生从进宫那天开始更改,皆是因为一人执念。
这些年,陛下除了皇后的坤宁宫,别的地方哪也不去。
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帝后伉俪情深,只有魏长骆知道,坤宁宫里那位,从来没拿眼看过陛下。
她对陛下只有恨。
时久了,就连那点恨意都淡了,变成了更为人心寒的冷漠。
魏长骆常常觉得,这就是一桩错的姻缘,人是错的,时是错的。
一步是错,步步都是错。
有些人,就算再强,再所不能,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注得不到。
但这些话,魏长骆不能对陛下说。
其实陛下也未必不懂。
只是,不管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只要这执念一日不能放下,苦的就是两人。
说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魏长骆地叹了口气,转身跟。
到了坤宁宫,姬砚畅通阻地走了进去,殿门前有人守,却也人敢阻拦皇帝陛下,加姬砚沉着一张脸,更没人敢触霉头,这时都恨不得躲得远远地才好。
推开殿门,扑面而来的都是呛鼻的药味,姬砚向里走,越过重重阻隔,最后看到倚靠在床榻的身影。
姬砚忽然停下脚步,在帘外驻足不前。
床的人瘦骨嶙峋,清冷绝尘的脸在青纱帐的遮掩有几分模糊不清。
姬砚怕是惊扰了那人,轻轻地,轻轻地挑开帘,在远处看着她。
她头未戴发饰,只简单地打了髻儿垂下,两颊微红,似是患了热病,眼神有些迷离,静静地看着窗外,像是一不会说话的镜中人。
连有人站在帘后都没有发觉。
也或许不是没发觉,只是懒得搭理罢了。
后面赶来的魏长骆跟着停下脚步,却不敢出打扰,姬砚站了一会儿,将身的冷意散尽了,才终于挑帘进去。
他一进去,到他的宫人纷纷弯身行礼,闹出这么的动静,床之人仍未转头看他。
姬砚抬了抬手,宫人都识趣地低头退下,连魏长骆也恭敬地走了出去,眨眼房里只剩下两人。
姬砚抬脚走过去,在她身前停下,然后坐到床边,宽的身躯将后面的窗挡,阻隔了她的视线。
她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了,也仍不看他,然后慢慢垂下头,好像眼前没有人一样,他当做了一团空气。
姬砚的脸色一直是那样,喜怒不明,幽沉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凝在她身,只是这时多了几分强迫和不肯罢休。
“好些了吗?”他问。
她不答,周遭又落入了边的寂冷之中。
僵持了许久,最后是姬砚落败。
他终是垂下眼皮,用厚重沉稳的嗓音问她:“就不能看一看我?”
不管他对别人再怎样心狠手辣,他对她说话时永远带着一丝温柔。
燕妗不会理会他。
姬砚握紧了她的手,想到太医说过的话,指尖止不住轻颤,脸闪过一抹痛色。
他以为自己最的心愿是能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只希望她能安康恙,哪怕她不再跟他多说一字。
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过,全身下有使不完的劲,拼尽全也挽不回一人的心。
还有命。
燕妗忽然开口。
“我还有多久。”
她的音是干净清脆的,是那种不拖泥带水的利落,虽然久病缠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示弱,通透又冷漠,冷漠到不近人情。
姬砚的表情有一瞬变得扭曲,但他很快就换跟平常二的神色。
“什么多久?”他装作不懂的样子,嘴角甚至还扬起一丝弧度。
但燕妗下面那句话很快就让他神情僵住:“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用骗我。”
她说完这句话,抬眼看了看他。
姬砚瞬觉得舌根发麻,整喉咙都是酸涩的。早已经回天的事实,被她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出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奇,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他自己。
燕妗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我死之前,求一件事,行吗?”
姬砚找到自己的呼吸,望着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温道:“说。”
燕妗没有停顿:“让我最后再他一面吧。”
姬砚的眸色瞬一沉,一口回绝:“不行!”
他能答应她任何事,唯独这件事不允。
燕妗好像完全没意外他的答案,神色都未变,她隐隐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一句话,而是躺下,转身背对着他,将锦被拉到肩膀,什么音都没再出。
姬砚看着她消瘦的背影,被子下都空荡荡的,她得有多瘦?瘦到躺下去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床还躺了人。
她难得跟他说话。
她难得求他点什么。
却偏偏要跟那人有关。
尽管谁都没提起“他”到底是谁,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姬砚坐在她背后,看了良久,双唇开阖,是毫感情的语气,他道:“张云安在死之后不久就娶了江氏女,他们还生下了一儿子。只有还念着他,只有还不肯忘了他。”
燕妗的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不是让他娶的吗?”
不等姬砚张口,她又不耐地叹了一,闭着眼皱着眉道:“何况我也生了珧儿,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姬砚眼中翻涌着狂暴的怒意,冰冷的面容压制着狂风骤雨:“那为什么还要他?”
燕妗语气平静波。
“如所说,我还念着他,不肯忘了他,不在死之前他一面,我带着遗憾走,死不瞑目。”
“燕妗!”姬砚几乎是咬牙打断了她的话。
她知道什么话最戳他心窝子,什么话最伤人,所以毫不留情地用利剑刺入他的胸口。
长久的静默过后,他忽然听到被子里传来一倒吸的气音。
姬砚发怒的双眼立马就慌了。
带了几分哭腔,又极隐忍委屈的音钻进他耳朵里。
“我求求了……让我再他最后一面吧。”
姬砚的手心空空如也。
他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她的脸,想擦一擦她的眼泪,是手停在半途,却始终落不下去。
她抵是碰都不想让他碰的。
姬砚转身走了出去。
燕妗没听到姬砚的答复,以为自己这辈子到死都法实现这心愿了,是隔天,她却在坤宁宫到了张云安。
到了五年之后的张云安。
她记忆里只有与他分别时他的模样,以至于再面的时候,她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了他半晌。
燕妗靠在床头,到他的那一刻,眼眶有些发酸,他站得地方离她不算远,她却觉得有千里万里之别,尽管他在朝她一步步走进,她仍觉得不够。
张云安的脚步有些踉跄,他快步走到床边,一将她抱在怀里,嘴里喊着“妗妗”,就像是新婚之夜那样。
燕妗眼前忽然就变得模糊。
不是因为久而不的拥抱,也不是因为近在眼前的人。
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愿实现了,心底却一片平静。
燕妗靠在他肩膀,感受那熟悉又陌生的怀抱,然后将他轻轻推开。
张云安扶着她的肩膀,眼里满是热泪,他长着一张儒雅俊朗的脸,不同于姬砚的锋利,他永远都是温柔随和的,不会让人生出距离,就想多靠近一点,燕妗第一眼到他时深陷其中,这许多年念念不忘的也是他的温柔。
如今却多了点别的什么。
张云安摇了摇她。
“妗娘,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燕妗恍惚回过神来,神情微怔:“什么?”
张云安将一东西塞到她手里,有些焦急道:“陛下那么宠爱,一有机会的!只要让他吃下一点,我们的业就能成功,到时候,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
燕妗仍然没能听懂他的意思:“谁的业?给他吃什么?”
张云安松开她的肩膀,很高兴地跟她比划着什么:“我们啊!是我们!妗娘,我知道这么多年委屈了,五年之前,我屈居人下,法反抗皇权,也法反抗他,现在不同了,我手有兵权,我不必再看他眼色了!他那时说,只要张家守口如瓶,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张家起势了,禹早已腐朽不堪,只要他一死,我就能接出宫去……不,或许也不用,等我哪一天坐皇位,我直接册封为皇后!”m.xiumb.com
燕妗被他说的胸口发烫,脑中像是有一团岩浆,热气蒸腾得眼前模糊不清,她喉咙发甜,忽然涌来一股铁腥味,燕妗捂着嘴,生生咽了回去。
而张云安好像没看到她的异样,仍旧在尽的亢奋中,眼前勾画出一副美好的蓝图,伸手得,那蓝图美得他都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妗娘,我们终于不用再等,这五年也算有了着落,一时的委曲求全不算什么的,陛下宠爱,这后位就算有意义,如果他只是随玩玩,不放在心,我给的东西还真不一用得……还有,不必担心珧儿,她既然是的孩子,我也会真心对待”
燕妗忽然一推开他。
她其实没有多的气,张云安没有防备,仍旧被她推的一踉跄。
稳住步子后他抬起头,略带错愕地看着她,眼里有些惊诧:“妗娘…………怎么了?”
燕妗的喉管酸涩到发不出,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悲哀,悲哀到笑的地步。
从入宫开始的那天被她摁住的委屈在一点点扩,她常常觉得自己没有哭诉的人,也没有哭诉的必要,宫里唯有姬砚对她好,她当姬砚是仇人,她从未对任何人哭过,哪怕是求姬砚的时候,她都倔强地不想让他看一滴眼泪,她现在止不住地想哭,更想笑。
燕妗没想奢求什么,张云安有了江氏,有了孩子,有了新的生活,他们都比她自由,她也没想打破彼此之的平静。之所以想一他,不过是想全了自己最后一点心愿,当年没能好好与他告别,如今人都要死了,难道不能好好告别一场吗?
他们好歹夫妻一场!
是这算什么啊?
燕妗拄着床边,张云安又走前来,想要扶住她,她却满眼恶心地拂开他的手:“别碰我!”
张云安身子一震。
燕妗重重地呼吸几口气,将手中的东西用扔了出去,她不看他,只冷冷地说了三字:“走吧。”
张云安没想到她反应会那么,将东西从地捡起来,还想塞回到她手里,被燕妗拍开手:“我让走!”
只一吼叫就耗费了她全部的气,张云安的脸色也瞬转暗,他一抓起她的手,温柔平和的脸好像撕裂了一样,露出里面狰狞的面孔:“到底什么意思?不愿意帮我?”
“燕妗,难不成喜欢他了?还是这后位坐惯了,舍不得了?”
他“呵”了一,语气里夹杂着让人作呕的轻蔑,好像料到她会如此一样,好像是她辜负了她一般。燕妗瞬满是后悔,她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呢?她为什么要亲手揭开虚伪的面纱看到他最丑恶的嘴脸呢?她为什么不给记忆里最美好的过往留下几分余地呢?
都知道人心易变,难道情,品格也会随之改变吗?还是她其实从来都没看清过他,所谓的“张云安”不过是她心中仅存的一点幻想?
是了,仔细想想,奉诚伯府死了妻再进新人,如果不是张云安妥协了,也不会这么顺理成章。
他们一爱当做借口强取豪夺,一利当做信条将她拱手送人,现在她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榨干她最后一点用处!
张云安忽然抓紧她的手腕,眼神越发冷:“做、还是不做?”
燕妗好像能听出他后面那句话,如果不做,他也不会让她活了。
她能切实地感觉到他忽然散发出来的杀气。
而张云安,这她一直放在心的人,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问过她,过得好不好。
他连她快要死了都不知道。
燕妗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在慢慢抽离,耳边响起嗡嗡的轰鸣,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忽然,手腕一松,她落入一温暖的怀抱。
与此同时,她还听到一痛苦的惨叫。
抱着她的人双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或许是两者都有。
姬砚看着怀里眼神涣散的人,猛然抬眼:“叫太医!”
跟着进来的巧嫣口应着“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袖子一紧,姬砚低头,到燕妗拽着他的袖口,尽睁着眼睛,嘴角却有鲜血涌出。
张云安被金宁卫压在地,满眼的怔忪,方才心口被踹了一下,五脏俱焚的痛让他面容扭曲。
姬砚用袖子擦着燕妗嘴角的血,音异常冷静:“他带到牢里去。”
张云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用挣扎,是他怎么也敌不过金宁卫的压制,喊叫地被带了下去,内殿最终归于平静。
姬砚将她抱到床,燕妗仍不肯松手,姬砚索就坐在面抱着她,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
燕妗顺出一口气,轻说:“这次看到我的笑话,心里舒坦了?”
她对他说话时总是忍不住带刺。
姬砚蹭了蹭她额角,“嗯”了一,手臂却收更紧。
尽抑制的气音散在她耳边。
“怎么办,我现在杀了他都不解恨。”
燕妗没说话,只是呕出一口鲜血,姬砚赶紧抬头,双目赤红地传唤魏长骆:“去,永昭抱过来,快去!”
燕妗始终不放开他的袖子,睁了眼睛看着面:“总……总要有那一天的……不是清楚吗……我活不了了……”
姬砚抱着她摇了摇,好像要抑制住自己的颤抖:“死了,我要张家全族陪葬。”
燕妗笑了笑:“我是不是太傻了?”
笑完之后又道:“随吧。”
她这一生,最激烈的情绪给的都是别人,对姬砚,永远都只有漠然和随意,她不在乎他的一切,哪怕,他害怕失去她到全身都痛,痛到不能呼吸,她也丝毫未觉。
姬砚知道,她就是想要他后悔,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他揽着她肩膀,所有的尊严都不存在了,眼泪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她脸,他静静地抱着她,用极轻的口吻道:“我后悔啊,我最后悔的就是那日在亦廉坊遇施粥时,没有让记住我……等我带兵回来,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燕妗眼里恢复些光亮。
“原来……过我?”
这有很多决是会影响人的一辈子的,姬砚那时只是一默默闻的皇子,被昏庸的父皇丢到战场,并不一能活着回来,所以他没有走出那一步,只是远远地看着。
谁知道,一错过会用这么多的痛楚来弥补。
姬砚没有回答她,这问题成了吊着她一口气的救命稻草,很快太医就来了,一剂猛药下去,人是救了回来,但太医也回天。
总归就是那几天。
姬砚罕地罢了早朝,每日守在坤宁宫。
魏长骆牵着永昭的小手,在门口那边站着。
姬珧看到父皇握着母后的手,放在脸轻轻抚动,抬头看向魏长骆,水亮的眼睛里满是天真和懵懂。
“母后,要死了吗?”
魏长骆紧了紧手,低头看着她:“不会的,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骗我。”姬珧皱了皱眉,扭头看了看前面的父皇,眼睛渐渐红了,“父皇从来都不哭的,父皇哭了,母后活不成了。”
魏长骆心中一酸,也跟着红了眼眶。
姬珧含着哭腔问他:“为什么母后不喜欢父皇?”
魏长骆不敢妄议帝后,只能轻轻叹口气,喜欢不喜欢,谁能说得清呢?深情即是枷锁,被套住的都是有情人,像是陛下,像是皇后。
而心的人总能逃脱这些束缚,过得比谁都恣意快活,牵挂。
燕妗临走的时候,手已经握不住东西,姬珧只是自己的小手放在她手心,给她一点点温暖。
那是姬珧第一次看到她母后哭。
印象中,她没抱过她,没跟她说过心的话,没有给她做过衣服,没有给她讲过故事,也没有给她喂过饭,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母亲会做的事。
她很多时候都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云,看着蓝蓝的天,看着外面的树和花草,就是看不她。
姬珧觉得母后一是恨死父皇了,才会连带着她一起讨厌。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觉得难过,如果一人没有母爱也能长到她这么,就说明母亲其实是有的存在。
是燕妗临走之前,却满眼都是她。
她唤她“珧儿”,还想要摸她的脸,但燕妗没有气抬起手来,只能满眼希冀地看着她,眼里都是泪水,舍不得挪开哪怕一眼。
她说:“珧儿……对不起……”
这一生里,谁她都对得起,唯有女儿她觉得亏欠。
姬珧摇了摇头,她觉得母后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因为她看母后过得好辛苦,连自己都活得辛苦的人,怎么顾得过来别人呢?
母后跟她说了好多话,都是囫囵一遍,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姬珧就小的应着,直到她说了最后一句。
“我的珧儿,好像瘦了……”
姬珧的眼泪忽然就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那时也不懂为什么,后来长了,每每想到跟母后的最后一面时,总能想起这句话。
她概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因为突然觉得在那之前,母后的存在有了真实的感觉,原来母后没有漠视她,她一直在看着她,她知道她瘦了。
燕妗用尽最后一丝气,想要摸一摸姬珧的脸,那只手终究只能停留在半空中,她没能够到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快要坠落时,姬珧忽然接住,然后像父皇那样,握着母后的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脸。
她很伤心。
母后离开她了,她从此以后没有了娘。
然后她扭头,满脸泪光地寻找父皇的身影,却只看到一顿时失去所有生息的父皇。
他看到他父皇缓缓转过身,然后走到门前,伸手扶着门框,肩膀慢慢在抖动,她能听到压抑的哽咽。
那天之后,父皇病一场,甚至有一次太医院的人面色都很难看,魏长骆不然她听不让她看,只是领着她的手走到父皇病床前。
姬砚半睁着眼,眼里却了生气。
姬珧很害怕,失却的恐惧让她有些着急地找到父皇的手,然后紧紧握住。
“父皇……”她学着魏长骆教她的话,音甜蜜软糯,尾音里却带了一丝哭腔,“陪珧儿说话,珧儿怕……”
母后走了,父皇的三魂七魄也随着母后一起归入黄泉,从此只剩下一副躯壳。
那天过后,父皇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他重新回到朝堂,将张家关进牢,下旨满门抄斩。
然后他拖着这副躯壳,辛苦地将她拉扯,看着她出嫁,最后撒手人寰,就像是完成自己人生里最后一件任务。
他没想到,自己女儿挑选驸马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要是知道他死后,他的宝贝女儿被那贱男人欺负成那样,绝对会扒开棺材板,从皇陵里爬出来弄死他。
要是知道欺负他宝贝公主的贱男人,就是害死他心爱女人的贱男人的儿子,他怕是得张家人都挖出来鞭尸。
那恐怕也不解恨。
那要是母后知道了,又会怎么做呢?
惜姬珧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她将灯火点燃,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昏黄的光亮投在帐中,一地的黑白棋子随意散落,外面传来呼号的风,连帐都在晃动,姬珧坐回到贵妃榻,松了松领口的铠甲:“张云安,还真是傻啊……”
虞弄舟微微抬头,脸闪过一抹诧异。
姬珧的手搭在膝头,嘴边满是笑意:“江则燮他当棋子,他竟然还做梦自己要做皇帝,要不是蠢到家了,张家也不会死得这么惨。江则燮倒是很有先之明,从张家带走,也许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毕竟那么一谋逆的罪名,江家却摘得干干净净,他不是没有准备的。”
姬珧顿住话音,膝头的手一顿,她抬眼,看着虞弄舟:“江则燮骗至此,不想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虞弄舟神色不变,问道:“杀了他,然后呢?”
姬珧哑然失笑:“然后的事,问自己啊,问宫做什么?”
他向前一步,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原谅我了?”
姬珧眸光骤冷,唇边的弧度渐渐抻成一条线。
“宫已经饶了一命,想讨价还价?”
她没有明说,语气却在提醒他如今的处境。
虞弄舟攥紧手心,沉默良久,以一种极其生硬的语气质问道:“我骗了,是有对不起的地方,那呢?”
“就能问心愧吗?”
姬珧好整以暇地偏了偏头,洗耳恭听。
“明知那天为解毒的人,不是我,”他伸手在自己胸前指了指,神的眼底渐渐染一层猩红的颜色,“我从来都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不是?”
姬珧忽然从硬榻站起身,厚重的铁靴发出碰撞的响,她走到他身前,借着灯火能看到他双眸里的倒影。他以为她要回答他那问题,却紧接着听到一脆响,虞弄舟偏着头,脸颊浮现红色的掌印,掌风随之再次袭来,他这次抓住她手腕,挡下了这一巴掌。
姬珧嗤笑一:“还是想错了,不是什么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宫是公主啊,我为什么要选啊?费尽心机也要掌握兵权的目的是什么?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做的那些事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夺得皇权,有一天站在那最高处,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以前我的眼界太窄了,只能看到一,我付出十分真心,却要担着狼子野心的风险,何苦来着?别说我不是退而求其次,就算是,又怎样,我对不起了吗?”
她一字字一句句掷地有,虞弄舟张嘴欲说什么,姬珧已不耐地甩开他的手,一令下,外面忽然涌进来几金宁卫,武器纷纷横在他身前。
姬珧甩了甩手腕,护甲重新戴好。
“有人要杀,看看清楚,现在以仰仗的人是谁,我打左脸,要记得右脸也伸过来,听懂了吗?下次要再敢以下犯,我拿来第一开刀的人,就是长安。”
虞弄舟身形一顿,苍白的脸血色尽褪,他就重伤在身,此时更是有些摇摇欲坠。
姬珧不再看他,伸手一挥,金宁卫将他带了下去,帐帘掀开,好跟外面的十二打了照面,十二侧偏着身子进来,手里拿着一东西,高高扬起,等人都走了,他才快步跑前来。
“什么事?”
十二将手中的信递去:“是裴将军的信!”
姬珧不动神色地坐回去,将信接过,拆开之后看了看,眉头渐渐皱紧。
十二不确地看着公主:“殿下,裴将军那边没有什么事吧?”
“嗯,”姬珧淡淡应了一,一边看着信纸深思一边轻道,“汾阳内乱,总兵霍北铮追击汾阳巡阅使一路到荆河县,跟云翼军碰了。”
“谁打谁?”十二震惊不已。
“霍北铮,打刘振奇。”姬珧重复一遍。
“那裴将军怎么样?”
姬珧合起信函:“救了刘振奇,霍北铮跑了。”
十二彻底傻了:“霍北铮不是咱们的人吗?刘振奇是驸马的人啊!”
姬珧将信放在炭盆里烧了,燃起的火光照着她的脸,幽暗丛生。
“虞弄舟跳反了,有人要杀他,我们的人私下拥兵而起,差点悄息地度过涉江……”
她忽然起身,匆匆行出帐,十二跟着跑出去,迎面看到玉阶冒着寒风走过来,一看到二人,他脚步一顿,随即笑道:“要告诉一,宣三郎醒了。”
姬珧脚步未停,只道:“好。”
然后闷着头向前走。
玉阶忽然扯住她袖子,姬珧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就玉阶嘴角挂着笑意,道:“最近要运到繁州的那批和银子,货有些多,我得亲自去看看。”
军帐肃,军律严明,黑夜中只闻篝火燃着的噼啪。
姬珧眨了眨眼,回身对他:“亲自去?”
玉阶点了点头,姬珧与他对视一眼,神色了然,她对他摆摆手,转身去了宣承弈的营帐,匆匆留下一句话:“既然这批货很重要,等林不语回来,细细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补回这三天缺的更新。
感谢在2020112223:59:382020112517:3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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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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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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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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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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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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