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尝试着放下手,就看到洛茛一手环着洛伊斯的背,另一手托着她后脑,把人紧紧揽在怀里,微微侧头,将一边面颊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垂眸静静看着洛伊斯的面容。他满布血丝的眼睛更红了,连着眼眶泛着和夕阳一般的颜色。
而洛伊斯则并没有把他推开,两条细腻柔白的手臂垂在身侧,任他抱着。
夕阳也映在秦在于眼里,她背靠椰树坐着,望着不远处二人相拥的剪影,默默的把手又捂了回去,从宽敞的指缝里继续观察。
洛辰瑜说,鲛人选择的都是值得托付的人,这是否是指,他们愿意接近的人类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鲛人的影子呢?
她想不明白,按照她的理解,这最有可能是因为自家老师此时的卖相实在是太凄惨了,那惨白的肤色、通红的眼睛再加上凌乱的卷发与衣着,硬生生唤起了鲛人本来不存在的同情心。
良久,洛茛才微微动了动,缓慢地放下双手,仰身与鲛人拉开些许距离,但手仍揽着洛伊斯肩膀,指节严丝合缝地贴合鲛人一双蝴蝶谷折叠的弧度,像是在防止她往后退一般。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地说了不知多少天来的第一句话:“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接通讯?”说到半中央还非常没有面子地哽了一下,直让秦在于觉得她再看下去,待出阵后面对的可能就是鲁格暴怒的飞来横刀了。
洛伊斯仰头看着他,纯净到极致的蓝眼眨了眨,“我以为你就要死了,从北川赶过来,一路上停顿都没有,哪有时间回通讯?”
她顿了顿,真诚地疑惑道:“你没事画血阵做什么?”
问得好,正合秦在于心意。她遮眼的五指各挡各的,顿时分得更开了。
洛茛被她问的愣住,片刻后,他尚带血丝的双眼与洛伊斯对视,忽然低低的笑开了。
洛伊斯静静看他
秦在于不忍直视,寻思着这要是换了她,肯定上手先给这个精神明显不太正常的人摇醒了再说。
洛伊斯面上竟还是没有丝毫不耐烦,鲛人姣好的面容在火红的夕阳下如玉釉着色,其上的纯粹与真挚一尘不染。
她眼睫轻颤,眨了下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你要跟我缔亲?”
秦在于:“!”
洛茛执狂的笑声猝然一止,无法抑制地呛咳起来,直咳得苍白的面色也泛上了红。
他咳了半天才又找回话声,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洛伊斯如冰玉琉璃的蓝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语调没有半丝尴尬或不满,陈述事实般平静反问:“你不是这个意思?”
“我……”洛茛看着眼前的鲛人,“我……”
接下来的话秦在于忽然听不清了,只能见他唇瓣张合,对着洛伊斯一字字的说着什么。幻象的碎片再度龟裂,道道黑色裂隙蛛纹般爬满了夕阳下的海滩,将岸边二人的剪影也一起割裂。天旋地转间,满目夕阳一片一片消失,苍穹大地翻转,汪洋和海滩转瞬间被另一幅画面代替。
秦在于一时没能适应这突然剧烈的转化,晕头转向地看向四周。
眼前是一座开阔的院落,格局与她曾在爅州湾海下幻阵中所见的建筑非常相似,白墙青瓦,飞檐斗拱相连,回廊拱门相通,格外气派。
中洲陆同西洄一样没有四季更迭,幻阵中一直是草木葱茏、白昼浓长,是以秦在于很难在不断跳跃转换的画面中估计具体时间。不过依然能判断此时仍是混战之初,战事尚未酣时,中洲各部尚且秩序井然,是以这里的楼宇也依旧华丽恢宏,完全不似陷落期的萧条破败。
在战后的故洲,人们并不会建这样高大且密集的楼宇。南渊陆周遭浮城中屋脊相连,房屋倒是够密集了,但排布高低参差,完全比不上这里的建筑大气。单看海滩椰林时还不觉,但当幻阵中出现战船和建筑群时,时空的割裂感便愈发强烈。
秦在于正四下环顾,忽有一人自院旁拱门而入,步伐急促,一路穿过连廊,目不斜视地向前。
来人正是洛茛。青年一身镀银护甲,腰间佩剑,身上仍有着从战场上的带出来的杀伐之气,削肩如竹,立得笔挺。
他行走如风,颇带急态,让秦在于都跟得有些困难。转过了几段回廊后,眼前又是一方比先前还要大上不少的院落,修竹环湖,阶绕假山。湖边假山上还修了一座八角小亭,亭里隐隐有一个青衣身影,背对着匆匆赶来的二人而坐。亭中人从背影看来是个女子,窈窕婉约,一头茂密的棕发妥帖盘起,点缀着精致的玉簪步摇,往亭中椅上随便一靠,硬是把整座庭院都靠出了风花雪月的绮丽之感。xǐυmь.℃òm
见到青衣女子的一刻,秦在于清晰地观察到了洛茛脸上泛起的笑意。他身上喋血之气一时全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三两步跨上假山,附身,双手从后轻扶上女子瘦削的肩膀,低头笑着唤了声:“夫人?”
紧跟在他身后的秦在于愣在当场,满头雾水地呆站在亭口。
什么?为什么上一刻这人还在与鲛人大美人不清不楚,转眼就已经成亲了?这幻境中漏掉了什么?
青衣女子偏了头,露出一小片光洁白皙的面颊。这一转秦在于才发现,她手里原来还握着块糕点,正毫不讲究地大口咬着,与其气质出尘的背影对比惨烈,刹那间就让她身上那层朦胧缥缈的意境碎了个一干二净。
女子咽下一口糕点,仰头看着洛茛,“你去哪了?”
声音轻灵动听,听着有些熟悉。
洛茛笑意一敛,垂眸掩住了眼底神色,努力不让眼前人察觉,“当然是去军营。怎么,把我看这么仔细啊?”
女子伸手从桌上又捞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我也要去。”
洛茛一愣,失笑道:“前线危险,你去做什么?”
“我要去。你去我就去。”
女子话虽说得不讲道理,却让人感受不到什么娇嗔感,直来直去平铺直叙。秦在于从没有见过人这样讲话,不由横跨了一步站在亭口边沿,想一睹这位夫人真容。
恰在此时,青衣女子再次偏头,转过身来直视站在她身后的洛茛,同时也将侧脸展露在了秦在于眼前。
在看到她面容的一刻,秦在于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再狠狠按入水中,混沌的沉闷糊上了她的眼耳口鼻,隔绝了五感。耳边只余水声轰鸣,水涡绞动声震荡,和着汹涌的水流剧烈冲击着她的神魂。晴空绿影全部失了色彩,混杂成一团,在四周疯狂旋转晃动,令人眩晕地上下跳动。
头晕目眩中,她脚下一空,栽下了石阶。
完全顾不上找回平衡,她没有停顿地从假山顶一路翻滚而下,一直到滚到阶梯拐角处的平台上才停下来,脑袋磕在假山石块上嗡嗡作响。
秦在于没有去管,一手撑地撑坐起来,仰头直直看向八角亭中的青衣夫人,呼吸急促,表情如遭雷劈。
为什么……
这人为什么与洛伊斯长得一模一样?!
思绪混乱地试图自我修补,脑补出了一整段爱而不得找寻替代的俗套故事。
可能是这样吧,秦在于想,毕竟世界上也不乏极度相似的人,比方说……
比方说……
她一哆嗦,猛地从平台上窜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跑上山顶。
亭中二人丝毫没有受到她这个外来者的影响,仍凑在一处交谈。洛茛神色有些焦急,正语气急促地向自己夫人说着什么。他对面的人倒是好整以暇,以恒定的速度啃着手中糕点,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秦在于对他们交谈的内容已然不感兴趣,唐突地凑到女子面前,将她清丽绝尘的一张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观察着。
果然,她发现眼前人的五官长相虽与洛伊斯别无二致,但二人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洛伊斯金发蓝眸,而这位夫人则是棕发……绿眼。
眩晕感更甚,秦在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果然些什么,只觉头顶的艳阳似乎太炙热了些,将她的血肉都往上空蒸去,一时头重脚轻。
她绕着小亭中的木桌无头苍蝇般绕了数圈,四处飘飞的思绪在无数事物间驻足又弹跳开去,屋瓦白墙拱门花草接连在她眼底快速掠过,急流般转换流走,仿佛是头脑在无意识自救,努力将一个她最不敢触及的念头占据驱离。
思绪的洪流奔走中,亭中二人的对话闪现一瞬,终于入了她的耳。
是洛茛的声音,郑重缓慢,透出一股深重到无法抗拒的无可奈何,“你知道我们在战场上抵御的是谁吗,洛伊斯?”
秦在于猝然一顿,终于站定了,隔着亭中木桌一寸寸扭过头,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女子青绿衣裙下覆盖着的笔直双腿。
原来,你也叫洛伊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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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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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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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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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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