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停了药以后,脑子竟然真的慢慢恢复清明了,四肢虚软无力的状态也跟着消失了。
谎言成真。
真实比谎言更阴冷。
她确实是喝多了十多天有问题的药材。
贵女作陪,游园赏景。
阳光下,禽兽抬起手臂,出神地注视着半空中的手指在光线照射下泛起层层光晕,病态地苍白。
人为的病态。
中牟县啊中牟县……
到此刻,徐文算是明白,为什么像范县令那般清明睿智的好官,都查不清当地的恶性重案了。
……黑透了。
***
刑狱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检验莫重于尸身。
县衙,验尸堂。
律法正义诞生的基石。
低温保存受害者尸体,冰桶密布在四壁墙角。阴森森的验尸堂内,冷雾幽幽,寒意针砭入骨。
穿着麻白色制服的仵作戴着面罩,持着黑红色的解剖器械,于其间走来走去,缥缈隐晦,仿佛缄默无声的阴曹地府。
“……师傅!”
禽兽带着官兵护卫过来的时候,丁竹整个人都惊了。
阴森的冷雾中猛地抬起头来,戴着厚厚的隔臭面罩,看不见表情,只一双露在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有些慌乱,又似乎有些惊悚。
“……您、您不是鳄鱼河段受寒以后,一直都在卧床养病么?……”
禽兽把官兵护卫全部留在外院,大快步走进内室,动作利落地换上麻白色的仵作制服。
“怎么,不欢迎为师的到来?”
“不、不……徒儿绝无此意……”俊秀如玉的青年结结巴巴地解释,慌张地握着红黑色的刀片,迅速地给仵作师傅让出解剖台的位置来。
“来看看你的工作进度怎么样了。”
戴上手套,取来烛光靠近,禽兽探手进尸体的胸腔中,沿着纹路摸索。
“徒儿无能……”丁竹羞愧地垂下了头,呐呐低语,“这么多天了,始终未能帮助展大人他们侦破凶案,中牟依旧民心不稳、满城风雨……”
“那就说你能的那部分。”就着黄亮的烛光,禽兽幽黑的眸子抬也不抬,视线低垂,专注地检查被害者已经萎缩了的各部器官,“你都成功地做了什么?细细地讲与为师听。”
丁竹强自镇定心神,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中牟县凶案事件可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师傅已经明晰了的:大半年来,不明身份的歹徒,团伙作案,深夜潜入民宅,夺财害命,并且丧心病狂地毁尸。”
“目前受害家庭已有十五户,全部灭门。”
“另一部分,是徒儿已经协助展大人他们处理了的:上|访的罗老汉林毅父子,坚持给中牟狱中的一名死囚翻案。那名死囚入狱前曾是县衙的捕快,孤胆英雄,一己之力,暗中独立调查中牟县的连环凶案。”
“后来他就入了狱。”
“罪名是什么?”
“通奸害命,死刑,入狱即被中牟县的狱卒挑断的手筋脚筋。”
禽兽一震,双手腕不禁隐隐作痛。
抿抿唇,回归专注状态,继续锋利地验尸。
“林毅声称死囚所谓的通奸害命,是强安上去的罪名。他罪不在所谓的通奸害命,罪在胆大包天,脱离衙门暗中独立调查,这才招致了灾祸,被人网罗了罪名,害了去。”
禽兽蓦然抬眼,直直地盯住亲手调|教出来的学徒:“你怎么证明出范县令错判了冤案?”
“不,直到惊堂木敲定,徒儿最终也没能证明出范县令错判了冤案。”丁竹苦笑,俊逸出尘的青年人眉眼微敛,流露出些许疲惫来。脱下手套,坐到一旁,揉了揉太阳穴。
“死囚名叫林欢,与死者罗福是邻居,也是好友。年初春汛,死者罗福上山打猎,一去不复返,数日后尸体被发现在中牟河下游,遍体利刃伤痕。”
“坊间一直有传言,林欢心慕罗福的妻子。且,罗福失踪当日,林欢没有不在场证明。由此,县衙推断林欢通奸害命,谋杀了罗福,抓了他,废了他武功,判了他死刑。”
禽兽:“县衙当时的仵作验尸记录是什么?”
“遍体利刃伤痕,刀具谋杀致死,后抛尸中牟河。”
禽兽:“你怎么给死囚翻得案?”
丁竹疲惫的神态一瞬间变了,冷静地分析,字字玑珠,纯粹理性,绝对缜密:“遍体伤痕未必真的是利刃导致的,有可能是被河道中的树枝利石划伤的。师傅您教过这点。”
仵作师傅:“还有呢?”
丁竹:“徒儿验了死者罗福的尸骨。”
“剔除骷髅的残余组织,以浓醋清洁表面,后自卤门灌入热汤,结果……”
骷髅里冲洗出了细密的河沙,流滞在白瓷盘中,格外分明。
“公堂哗然。”丁竹轻轻地唉叹了声,唏嘘不已。
“——活人溺水,挣扎必有泥沙吸入。”
“——死后抛尸,气息已闭,便不会有泥沙吸入。”
“罗福的骷髅里验出了泥沙,他是在春汛涨潮之际,溺水而亡的。县衙的旧判决,林欢用利刃谋杀罗福后抛尸,不、成、立。”
“他的手筋脚筋是白被狱卒废了。”
“……”
***
沉默,很久很久。
上古下今,刑事司法里的冤假错案,永远在泛滥。或无意,或有意。
对于执法者只不过是一次无足轻重的错疏。对于被判者的平民,却是一生的血泪。
“那个死囚,林欢,他疯了。”
丁竹轻轻地言说,努力漠然,努力超脱,努力不去带入自身的感情,以保护心脏肺腑不那么揪紧地闷痛。
“手筋脚筋被废,站立都不能,自主排泄都不能,蠕动得像条臭烘烘的虫子。”
“林毅竭尽所能地救了他出来,他却哑着嗓子对林毅说:‘阿弟,我恨你,为什么这么晚?’”
“林毅杀了他……”
“那个死囚林欢,求着林毅杀了他。”
“展大人没有拦,林毅凝聚内力,一掌拍碎了林欢的额头。”
“……”
“……”
又是长久的沉默,阴森森的冷雾中,长久得仿佛有亿万年。
“展大人他们降罪范县令了么?”
“没有。”丁竹轻轻地摇头,僵冷地扯起一边的唇角,继续着刑侦人员近乎冷血的专业理性,“您应该知道为什么。”
“……”
仵作师傅当然知道。
仵作师傅用力闭了闭眸,微微地深呼吸,捏紧了手中冰冷的解剖锯。
在刑侦,存在着一个漏洞。
重审那日,那个漏洞,范县令讲出来了:ωωω.χΙυΜЬ.Cǒm
“丁仵作,”神圣庄严的法理高堂,地方上的执政官负着手,平和地问询青年人,“你如何证明,死者不是被林欢按着头部,溺毙在河水中,后抛尸的呢?”
“……”
丁竹哑然了。
林欢至死不得清白。
直至自杀,仍是司法意义上的嫌犯。
“凭据论证,本官不认为自己判错了冤案。”范县令宁静地告诉他。
“我很抱歉,后生——”
“当初不认为,如此依旧不认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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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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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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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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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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