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高热的消退,异常缓慢,每天中大段大段的时间,她的身体都不受脑子掌控,处于朦胧而昏沉的状态。
她想要例行多年来雷打不动的晨跑习惯,腿脚落在野花菁菁的土地上,却虚软无力得像踩在棉花中,几乎摔倒在地。
真难受啊……
都多少年了,没有这样生病过了?
范县令带着师爷刘江,提着人参、鹿茸……等,上好的滋补药材,真诚地慰问开封府的仵作师傅。
丁竹很孝顺地陪在禽兽的身边,陪着脑子昏沉的仵作师傅,应付一切社交应酬往来。
王朝马汉等武官,时不时地过来看望,他们希望仵作师傅尽快恢复。丁竹初出茅庐,对于中牟县的重案艰深来说,还是稍显稚嫩了,这里的尸检,他进行得很吃力。
还有当地的豪绅富商,诸如药庄孔家、药庄徐家、镖局霍家、布庄孟家、酒楼王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前呼后拥,带着仆从,提着贵重的礼品,真诚地慰问,祈盼仵作师傅早日康复。
宛如走马观花般,人们的面孔,应接不暇。
红口白牙,两目狡猾,巧舌如簧。
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怎辨识得清呢?
有时候,徐文脑子昏沉严重了,隐隐觉得,世间披着人|皮的怪兽,远不止它一个。这其间行走来行走去的活人,皆光怪陆离,奇形怪状。随时可能脱落下人|皮来,猩红着唇肉,獠牙毕露,
这种恐怖的幻觉使人强烈地不安。
且,在她修养期间,这种幻觉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
有一日,展昭来看望她,发现她正在拒绝喝药。
送药的丫鬟为难地杵在旁,绞尽脑汁,各种好言相劝,稚嫩的脸蛋上写满了纠结。
“下去吧。”展大人对官驿的侍者说。
“怎么了?”房门关闭以后,展昭轻柔地问询自己的恋人。
“我不想喝,越喝越难受。”
“莫要任性,这药使你退了烧。”
“退烧了又如何,脑子还是浑浑噩噩,不够清醒,煎熬得难受。”
乌黑的长发慵懒地散乱在雪色亵衣中,延伸入精致的锁骨,起伏的胸襟……强烈的色彩反差在视觉上造就了冲击性的糜丽。
她安静地蜷坐在椅中,一手捏着厚厚的书卷,一手漫不经心地□□着玉瓶中的插花。人比花更香|艳。
“再喝几日就痊愈了,再喝几日就不难受了,坚持坚持。”
“不要,就不要。”
美色惑人,展昭温柔地吻她的额头一下,从衣服里掏出街头买来的甜食,黄油纸尚且散发着热乎的炒糖味,甜丝丝,蜜滋滋:“良药苦口利于病,阿文乖,喝完了药,咱们有蜜饯吃。”
徐文斜他一眼,忽然扑过去,一把抢了蜜饯过来,打开温热的黄油纸,把里面的甜滋滋一颗一颗扔进嘴里。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诱惑我的?”
展昭:“……”
半晌。
隐忍,委屈。
“你怎么可以如此刁蛮,抢人东西。”
禽兽吧唧吧唧:“因为欺负你很好玩呀。”
展昭:“……”
禽兽阿文,继续吧唧吧唧:“而且我是你心尖尖上的姑娘,你只能由着我欺负,无法欺负回去。”
那碗黑乎乎、热滚滚的汤药,静静地搁在桌面上,散发着白色的雾气,寡言沉默,无人问津。
展大人简直愁得脑仁疼。
她捏着书卷,时不时斜眼看他的样子,气焰嚣张,分明是咬定了已经把他吃得死死的,笃定了他无法处理。
“呵……呆子。”
看男人坐在椅中嘴唇紧抿、不知是发呆还是发愁的沉思样子。禽兽越发觉得好笑了,两目注视着书卷,甚至光明正大,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这一点都不好笑,武官在心里想。
忽然起身,拿掉了禽兽的书卷,看禽兽疑惑地抬头,近乎拥抱,压制下去,又不似拥抱,把她的脑袋按抵在他的肩膀上。
“……展昭?”她疑惑地闷闷出声,并不排斥恋人带着皂角清香的怀抱。
下一刻,男性的指甲隔着薄薄的白色亵衣,顺着脊椎,尖锐而清晰地划过,直至尾椎,用力按了下。
“……展昭!”禽兽整只兽都炸了,她被按住的半边身子都奇异地酥麻了,叫出来的声音也不对劲,咬着唇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把药喝了。”武官严厉地沉声,以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强硬地威胁,“或者你想试些更过分的手段?”
禽兽:“……”
禽兽当场怂了。
展昭把药递到她面前,黑糊糊,热腾腾。
……真难闻啊。
禽兽决定换个方法:“你知道么?熊飞……”她柔软了身躯,示弱了姿态,近乎恳求,睫毛轻颤,两目水光盈盈,“药太苦了,我曾经偷偷倒掉过一回。”
“那一回,我没有喝药,然后就惊恐地发现,那一整天,我的脑子渐渐恢复清明了。”
“没有喝药,反倒清醒。”
“喝了药,浑浑噩噩,虚弱无力。”
中牟县当地,提供给官驿的药材有问题。
禽兽诛心地影射了这一点。
毫无心理负担地扯了个弥天大谎,看着开封府展大人的脸色渐渐绷紧,变得铁青。
“我去查。”他的两侧腮帮子紧紧咬着,微微鼓起,放开了她,整理好绛红色的官袍,急匆匆夺门而出。
谢天谢地,终于再也不用喝苦辣辣的汤药了。禽兽满意地拢了拢秀发,离开椅子,端着搪瓷碗,安静地凝目注视,把一整碗热腾腾的药汁,全部倒入了墙角的松柏盆栽中。
***
地方上的豪绅富商永远都热衷于与京城来的长官打好关系,开封府人员到中牟县办案短短几个月,丝竹靡靡、软香温玉的酒楼与伎坊,已经觥筹交错不知道多少场了。
仵作师傅身子不爽利,昏昏沉沉,不愿出席那些应酬场合,当地的豪绅仍不敢懈怠。徐师傅不是女子么?女儿家与女儿家,会更好交流些吧?
药庄孔家、药庄徐家、镖局霍家、布庄孟家、酒楼王家……豪门大家里的千金,轮番作陪着仵作师傅游园赏景。
孔桃夭、徐碧寒、霍英、孟婵娟、王若水……其中优雅端庄的掌权嫡女有之,天真烂漫的娇养宝贝亦有之。
衣香鬓影,前呼后应。
跟着侍候的丫鬟婆子无数,暗中保护的各家侍卫无数。
摇着精致的小扇子,行走在花团锦簇的园林中,臻首娥眉,涂着名贵口脂的红唇呵气如兰,时不时地轻声细语,斯文交流。
这些千金小姐所属的豪门,互相联姻交织,几乎垄断了中牟县的各行各业。药庄、医堂、布庄、酒楼、伎院、车马行、镖局、茶庄、胭脂水粉铺子……
所有利润可观的产业,都有着这些大家族的影子,无孔不入。
“……越矩地问一句,仵作师傅,案情水落石出以后,嫌犯约莫会如何判刑?”孟家的嫡千金,孟婵娟,温声细语,均匀地把鱼粮撒入莲塘,侧头,柔柔地问她。
“主犯斩立决,从犯酌情节轻重处置,大约逃不了鞭刑、棍刑、刺字发配……这几项。”
“会押送回开封处置么?”孔家的小女儿,孔桃夭,好奇地探头,钻到禽兽身边。她年纪尚小,十二三岁,粉粉嫩嫩的衣裙衬着软软嫩嫩的少女脸蛋,灵动烂漫,仿佛某种毛茸茸的小兔子,煞为惹人恋爱,
“依律法,在流程,是该……”押解回开封……
徐文牵着孔小萌物软嫩的小手,上瘾似的捏了好几捏,滴水不漏地打着官腔。还未回答完,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直直打断。
“押送开封大牢?笑话。”
高挑的红裙美人拈着带刺芍药,浓密成小帘子的睫毛微微垂下,朱唇勾起冷冽的弧度。
“中牟有中牟的规矩,水落石出之时,就是中牟县清理门户之日。”
察觉到了这背后蕴藏着的恐怖能量,仵作师傅微微皱起眉,问向这霍氏镖局里出来的烈玫瑰。
“你们想怎样?”
霍英吐出狠戾的二字:“猪刑。”
猪属杂食,什么都吃的,包括捆扎后动弹不得的活人。捆上绳子,割一刀放血,扔进草料槽里,闻到腥味的猪群自动就会拱过去吃,最后吃得只剩血淋淋、白森森的骨头。
南方很多地处都还保留着这种古老而阴毒的刑罚。
“十五户灭门的家庭,连并上|访被截杀的民众,总计五十多条无辜的人命。深夜入宅行凶,残杀,毁尸。如此恶性的连环凶案,丧心病狂,畜生不如,渣滓。”
咬牙切齿,字字狠厉。
“一年多了,我们中牟县不得太平,民生紊乱,人心惶惶,夜里全部街禁,家家户户关紧门窗,不得外出。”
带着尖刺的芍药在霍家千金的玉手里,捏得支离破碎,鲜红惊心。
“中牟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我们的血。”
压抑着无尽的怒意与杀机。
“把我们的家搅得如此污浊动荡,还想押解回京,简简单单地伏法?……痴心妄想!”Χiυmъ.cοΜ
“甭管律法如何规章、开封府大人们态度怎样,重案水落石出之日,就是中牟县肃清门户之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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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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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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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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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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