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地龙烧得很足,形容狼狈跪在下首的姜维心底却寒凉一片,整个人犹如大寒天从冰冻的湖水中捞出来一般,不由自主地发抖。
良久,上首才传来皇帝的一声叹息:“朕知道了,姜爱卿下去吧。”
“是。”姜维抿紧了唇,顺从地行礼告退。
待出了紫禁城,看见门口正等着自己的长子和府里的马车,他的嘴角才略微松了松。
父子俩上了马车,姜凌便忍不住问道:“皇上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姜维叹了口气。
揣度圣意向来不是他的长项,倘若二弟在府中,情势也许会好一点……
姜凌默然片刻,忽然道:“方才卫国公差人来问,长潭怎么还没回去……”
姜维脸色微变,半晌才握紧了拳,闭了闭眼:“……是我对不住他。”
这数月来,京城附近经常有单独行动却在胡人中有些份量的胡人间谍出没,前几回他都带着数百人去活捉,功劳虽有,但僧多肉少是事实,被他带着兵满城巡逻吓得夜不能寐的文官们也坐不住了,时时上奏折弹劾,皇上虽信任他留中不发,这事到底让人心里不舒坦,于是对他们的实力有所估量了之后,他每每都是带着亲信或是有心栽培的后辈去剿胡。
过年之时太平得厉害,可前日他却忽然知悉在通州一带又出现了胡人的影踪。开印在即,皇上既有变革人事的打算,对于许多功勋子弟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于是他在金吾卫中挑选了十数位或是能力卓越,或是他熟识的后辈前往通州,意在给这些年轻人一个立功的机会,也算是为姜家的孩子们在未来的官场上结个善缘。
可事情的发展最终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到了通州,他们稍作休息后便出发围住了情报上所说的两个胡人,刚要动手擒获之时,意外地发现他们竟被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围住了,敌人足足有一百多个人!
金吾卫中许多都是靠着家中的荫庇进来的权贵子弟,自幼被家中保护得很好,平日里只会仗着人数众多耍耍威风,一见这种场面立刻就被吓破了胆子。底子薄,心态不坚定的十数人对上人高马大,茹毛饮血的百数个胡人,结果可想而知。
他的身手能以一当五,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久而久之也落了下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来的孩子们一个个被胡人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喉咙,其中就包括和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卫国公的独子长塘……
杀到最后己方只剩他一个人,正当他叹息着自己一时粗心大意却要命丧通州,将为大楚蒙上耻辱的命运时,还余下八十余人的胡人们却忽然鸣金收兵,为首的那位年轻人甚至还笑着冲他拱了拱手,继而扬鞭长去,不见踪影。
他活了下来。
但立在郊外小径上,浑身是血的他却比知道自己将要命丧胡人刀下还要心慌意乱。
他带着十几个孩子出来活捉胡人,孩子们因寡不敌众被对方屠戮殆尽,可对方却单单留下了他这个曾被胡人视作心腹大患的镇北将军的命……
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但御史和失去子嗣的权贵们会怎么想?
他已经不寒而栗。
是以他一回到京城便向府里通了消息,然后甚至连衣服都不换便匆匆递牌子进了宫。
这是二弟曾教他的一个道理。
与其让圣上从别人口中听到被别人的意愿改得面目全非的真相,还不如将他亲身经历,或许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的实情在此之前悉数告诉圣上。
最起码明日朝堂之上,皇上不会因为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大发雷霆,使局面陷入被动。
可想起方才皇上紧蹙的眉头,姜维心中还是一点底都没有。
姜维在马车上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姜府便和长子一起去了雁鸣堂,下人们以为是世子知道了太夫人眼睛大好后急着告知了国公爷,可随后陆氏、李氏甚至是邵氏也被喊到了雁鸣堂,一群人迟迟没有叫饭,雁鸣堂的灯却一直亮到了天明。
听到消息的姜晴容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李氏除了罚她禁足,还令她每三日做一件小衣,将来给石氏的孩子送去,对于许久没拿针线的姜晴容来说,这种任务足以占据她禁足的绝大部分时间了。m.χIùmЬ.CǒM
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吗?
想起从前母亲对上窜下跳的香姨娘也下过类似的命令,她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一日菜市口血流成河的场景她时时能梦见,又怎能做到淡然处之?
杀掉引起祸端的顾西,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
可有了今日的事,这条路只怕要被堵死了。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思虑起方才听到的消息来。
按照时间,大伯父应当是如前世一般中了胡人的圈套,累带了许多权贵子弟的性命,即将被举朝的御史弹劾通敌叛国……
在她的记忆里,姜家这次不仅能安然无恙地脱身,还能在满朝官员面前享受圣上的恩宠,是以她并没打算提醒大伯父这个圈套的存在,只是使了个小小的计策,让甄荣,也就是甄栗唯一的胞弟甄长塘自告奋勇地进了这次剿胡行动,如今卫国公嫡系一脉断了子嗣,也算是对他们前世的阴狠手段收了点利息了。
不过卫国公吃了这么大的亏,明日朝堂上多半便不会暗地里耍花招,而是直接站出来敌对姜家了……这样也好,免得她还要费工夫提醒大伯父此人的异样之处。
姜晴容想得很周全,心情格外愉悦,将袖口的花纹绣上便早早歇下了。
姜维这边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纸包不住火,尤其是那几个勋贵子弟府上,这时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去顺天府认尸体了……
明日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可想而知,可他现在还没有拿出个应对之策来。
舌战群儒可不是他能胜任的差事。
白太夫人还没从眼睛大好的喜悦中出来便被这个噩耗砸得眼前发黑。
死的那几个孩子中有两三个家里都是和姜家有不少往来的,如今人家痛失爱子,多年的情谊不仅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结成死仇……
陆氏忧心忡忡地想着明日皇上会如何处置丈夫,李氏则暗暗为那几个无辜的孩子叹了口气,转念又忧心起家中这些年龄尚小的孩子们将来的命运来。
屋子里气氛很是凝滞,邵氏便是在这时拿了一封信进来,笑道:“国公爷,我兄长给您出了个主意。”
姜维眼睛一亮。
眼下唯一的主意便是矢口否认说胡人是为了诬陷良臣,使大楚陷入内乱,邵修畴这封信自然也不是单纯地出主意
他决定站出来为姜家说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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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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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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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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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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