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留有三串脚印。老林和梁璐一并蹲了下来。
第一串,脚深一脚浅,极度受力不均匀,那是拐子李的。另两串脚印,都至门口延伸到灶膛,一串距离较短,步伐稳而慢,很明显那是村长吴良的。
另一串脚印,行走轨迹最多,亦有虫卵碾过的痕迹,那是上半夜留下的。也有边缘不清楚的现象,这是由于天气潮湿,下半夜所至,所有脚印间距均匀。
“步幅约是26厘米。”林察脱口而出,一旁梁璐心算力极强,马上对上了号:183!除了王加曼,杏花村里哪还有其他人有这么高的身高?
林察在这厢盘问吴良,梁璐已经顺着脚印走到了里间。她拉开隔间,呼吸瞬然一滞。好家伙!满满一面黑板墙,贴满了夏如新、钱方、金泰之与戴尔的信息。
一张又一张照片,一条又一条剪报,无数个信息汇总出小木屋主人六年的过往。在这面黑报墙的中央,有一张合影引起了梁璐的注意。她拾起照片,照片摄于六年前,那是年仅12岁的王加曼与他的爷爷,身份证尾号为19450814主人王勺春的合影。
此时,法医组办公室隔壁,顾美姗正在给关熠岚上药。深蓝色的帘子一拉,熠岚脱下了警服。
将腿放至医用床,顾法医拿着沾上酒精的棉签坐在床沿。冰凉的棉球擦过关熠岚被磕破的皮肤,顾法医的手总带有些血腥与消毒水的味道,但熠岚已经习惯。
顾美姗一手架住镊子取出沁进关熠岚肌肤的小石子,一手夹住止痛膏,温润的药膏擦上她的伤口,熠岚忍住疼,没哼一声,眼望顾姐。
“手臂、脊背处轻微擦伤,小腿挫伤严重,伴有炎症反应,但好在没有骨折现象。”顾法医一手从药剂箱里取出消炎药,另一手扶住熠岚,将她送到了楼下。
“怎么样,法医结果出来了吗?”当熠岚一瘸一拐地回到办公室时,正看见成川与舒皓面对面坐着,交头接耳。
“还没有,才半小时,哪那么快?”舒皓答她。果不其然,关熠岚一开口便关心着白骨的化验结果,连舒皓给她泡的姜茶都未喝上一口。
“又跑来‘取经’了!成川,尸检做完了马?”顾美姗明了成川坐在失踪组办公室之意,她轻揪起成川的耳朵,小助手立刻大声嚷嚷着疼:“美女法医姐姐,你轻点嘛!”
临走出办公室,成川口中的这位美女法医姐姐回了头,她面带微笑,向着熠岚说:“伤口这几天不要进水,也不能做剧烈运动。我帮你们叫了外卖,一会记得按时吃午饭。”
时任法医很多年,顾美姗总在不经意给组员们送温暖。
“我说岚哥,现在人也抓到了,你又在特殊时期,今晚可得早点休息了。”舒皓目送顾法医离开,他一面笑着,一面将手搭在熠岚的右肩上。
“行了,我知道了,别婆婆妈妈的。”关熠岚嘴上逗趣他,心底却泛出一丝暖意。
“我哪婆妈啊,我很man的好不好!”耗子话毕,冲熠岚比了个“老子也有肌肉”的姿势,惹得她终有了笑意:“幼稚。”
关熠岚笑眼蒙蒙,舒皓的目光又落在她小腿的纱布上,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疼吗?”
“不疼。”有意摇摇头,熠岚立在办公室的窗口,看塑胶跑道上奔跑的身影。
“你”舒皓刚想发问,思索片刻后,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
“不然你先回家吧,这次的结案报告,我来写。”
“没事,我再等等。”就在熠岚回应舒皓之时,叮咚,她的手机响了。
这是她先前设置好的漫画更新通知。最近,她正在追的漫画《星空》今日连更了3话。熠岚低头看手机时,全然不知,那一夜,那个举着望远镜在天桥上窥探她的男人,又在拿起了望远镜。
见关熠岚低头看漫画,舒皓没有再说话,只当她留在这里,八成是在等顾法医的报告。
说起来,舒皓与熠岚相识在十三年前的课外绘画班。在舒皓的印象里,年少的熠岚喜欢立一头短短的发,性格野地像个男孩,故被大家称为“岚哥”。m.χIùmЬ.CǒM
“岚哥”是极有绘画天赋的,可她却无心在绘画上多花一点功夫,每每上交好绘画作业后,她总是翘课去射击馆联系射击。
那时,能在射击馆里偶遇舒皓,对熠岚来说是意外的。她没想到在绘画班里还有另外的同学也对射击感兴趣。一来二去,两人便在噼里啪啦的射击比赛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舒皓12岁这一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有小休过半个月的假。等到他再次回到绘画班后,却发现熠岚不知何时不辞而别了。
耗子给她打电话,她却吞吞吐吐地说不想再学画了,再转则就“失踪”大半年。即使后来,小耗子找到了他们当时在绘画班上的共同好友询问缘由,对方也是三缄其口。
直到多年以后,舒皓在乌市政法大客座教授俞是的公开课上,再一次地见到了关熠岚。只然如今,他概是知晓了她当年弃画从警的缘由,但熠岚不想说,他也就不再问了。
那是她烙进心底的朱砂啊,耗子怕碎,总是小心翼翼地不忍触碰。身为她的好友,他只盼她能够开心,这对于舒皓来说便已足够。
当舒皓从记忆的阀门里跳转出来时,熠岚已不在位置上了。他朝窗外望去,见红色塑胶跑道上,詹少仍在慢跑。
此时,杏花村。
梁璐驻足在小木屋的黑板墙前,身后,吴良点燃烟袋子,缓缓道来那段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故事。
王加曼12岁这一年,父母离异,他成为了爹不要娘也不要的“烫手山芋”,被扔到杏花村,和年迈的爷爷王勺春一道生活。这一年,吴良的父亲去世,他接任了村长。
王加曼性格闭塞,刚来杏花村时不爱说话,王勺春就带着他满村子串门。拐子李与王勺春关系甚好,年轻的时候两人是战友,共战沙场用鲜血与刀枪拼出来的革命友谊,让他对王加曼这个孩子格外亲近。
李叔喜欢上山林垂钓,六年前,那里的河水还是清的。那时,他通常支大鱼竿,小小的王加曼支小鱼竿,两人在山林上一坐就是一上午。
到了午时,木桶里就会盛上大大小小的数十条鱼,这对于贫苦的杏花村村民来说,往往就够上他们好几天的口粮了。
王勺春的厨艺在整个村子里都是有名的,而同样,他是个有名的“一根筋”。从前,他与李叔会叫上吴良一道,做上一桌子的菜,谈谈哥几个的友谊,谈谈王加曼的学业,再谈谈杏花村的未来。
“我曾经想过,在城里租一个店面。把老王和村里几个好做菜的人组织到一起,搞一个饭店。毕竟王加曼还小,哪能不上学呢?而村民们也总要寻找机会走出大山的,不是吗?”吴良像是在讲一段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过往,语气惊人的平淡,但林察却看见他的眼角在抽动,他在拼命抑制住眼泪,注意到林察与梁璐都在看自己,吴良索性低下了头。
长长的黑板墙前,梁璐顺着吴良落下的尾音陷入沉思。
这厢的梁璐正在思考,那厢从俞局的办公室里出来的詹少来到了操场。
詹奕凯喜欢奔跑,慢时可思事,快时可发泄。此刻,他的手肘富有节奏地摆动着,细汗爬上了脸,阳光铺洒在他的白衬衫上,想起往事的他,表情十分肃然。
直到,耳塞里玛丽莲曼森的嘶吼被打断。他才停下奔跑的步子,接下了视频通话请求。
“hey,man!howareyoudoing?”手机屏幕上,一位金发碧眼、身着黑西装的男人,一面搅着盘子里的意面,一面向其招手。
(嘿,最近怎么样,小伙子?)
“fine!iplidn\'texpectthesignlanguagehelpedusalotinthislawcase,itisreallywanttothankforyouhelp,master!”
(好极了,真不敢相信手语在这个案子里帮了我们大忙,这还得感谢师父您呢!)
视频中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学术气息。他正是世界级一流微反应专家、行为分析大师威尔曼。
威尔曼面向徒弟,心里不禁感叹道:unbelievable,thirteenyearsagowhenhecametomyside,hewasagloomyboy!
(真不可思议呢,十三年前他来我身边时,还是个阴郁男孩。)
心里这样想,威尔曼嘴上却说:“i\'mgladyoucanputthistouse,andmanytrysomedeliciouschinesefoodsforme!”
(很高兴你能学以致用,替我多尝尝美味的中国食物)
“isurewill,welcomeyoutheopportunityto”
(我一定会,也邀请您有机会来)中国旅游
“ohwait,”两人还没聊上几句,威尔曼的另外一部手机响了。
“thefbiistocallmeagain,lookslikewewillchatnexttime!”
(联邦调查局又打给我电话了,看来我们得下次再聊了!)
当詹少挂掉电话,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熠岚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是猫啊,连走路都没有声音!”他回头,自然而然撞上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没有躲开他的视线,熠岚忽像是想到了什么,颇为认真地问他:“听说,你在美国是个很有名微表情专家。怎么忽然想到回国,来加入我们失踪专案组呢?”
“我喜欢,你管我!”规避开她的视线,詹少语调清冷,仿如山间溪泉蹿进熠岚的心窝。
“进失踪专案组,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熠岚的话刚一问出口,却又一次地被詹少读中心思。他反问:“你呢?局里有那么多专案组,你又为何偏偏选中特失组呢?”
他要她先答,她偏不,转而反问他。他也没有马上答她,两人如“博弈”一般。詹少面朝熠岚,眼望在夏季雨过天晴的早午后,和他一样身穿长袖的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华人女警察身着警服的样子,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仔细观察她。想来,无论是白云轩厕所的不思议一撞还是天桥上那一次意外的“壁咚”,又或者是乌拉尔山岭紧急情况下的一次拥抱,还是初见于皇冠大酒店的“不打不相识”,他都没有如此仔细地端详过她。
瓜子脸,五官清秀,身材高挑。眼前的女警察,留一头齐肩的发,眼下,她的黑发被圈在耳后,露出光滑的耳垂。阳光略过腿部的白色纱布,洒在她的身上,又照上她的眉间,令她本就熠熠光彩的眸愈发透亮。她,全身都没戴任何装饰,一身藏蓝色警服凛然有味。
“喂,问你话呢。看我做什么?”关熠岚别过脸,回避开詹少颇具审视的目光。
“你不是在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特殊失踪专案组吗?”她侧过身子,走至她眼前,却听见她这样应道:“你在我的身上,找答案?”
“对,我看到了一身正气。我猜,这是你身在所职拼命想要维护的东西,对吗?”
“是,除暴安良,维护正义!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她说很直白,却没想过他会反驳她:“不,是生死。我们面对的是生死。”
顿了一秒,低沉有力的嗓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除了生死,更是博弈。是黑与白、明与暗、正与邪的博弈。我们要查明的是真相,血淋淋的真相从来都不会停止反省世人活着的意义。”
熠岚愣住了。完全未料到詹少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迎上他深如黑潭的双眼,她与他再次四目相对。
眼前的男人啊,真像一团谜雾,包裹住同样困惑的她。她承认,他吸引了她。从开始的好奇使然,到现在,她竟觉得他有种道不尽的“谜”人。
那种“谜”人,如同苍穹里飘逸的云朵。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它们都在变幻。
如前两日不见尽头的夜幕里,云被月亮遮住了脸。如今雨过天晴的艳阳天,白云与骄阳共舞齐欢。可在不知真相与未来的日子里,藏在她心底许久的那片乌云,又将沉往何处?
熠岚与詹少是不同的。他时而爱耍嘴皮子,时而却深沉如暗井。而熠岚呢?多数的时候总是笑的。即使受了伤,也会笑笑说:“不疼”。
各怀心事,两人回到办公室。见舒皓坐在电脑前,正准备写结案报告。
詹少:“怎么结案了?审讯结束了?”
舒皓:“是啊,王加曼都撂了,已经带着宋队去认尸了。”
詹少:“什么时候?”
舒皓:“是9:45。”
这么快?詹少抬头望一眼墙上的钟,此刻已近10:30。
王加曼,一个策划多年诱导钱新郎在婚礼上失踪的人,一个活活让他和熠岚追上数小时的嫌疑人,一个背后极有可能被神秘男人牵制住的杀人凶手,竟会撂地那样爽快,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耗子,头儿呢?”詹少望向老林的位置,桌上的茶杯依有氤氲升起。
“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凳子呢,就被俞局叫走了!”
坏了,得赶紧通知组长,怕是这认尸有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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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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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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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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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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