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顺着破旧的房顶灌进来,一间又一间空无一人的民房在风中东倒西歪。梁璐抬脚走进其中一间,墙面斑驳肮脏,映入她的视线。水泥地上,依然可见被截切过的电线头与细木屑。跟在身后的陈力一面感叹,一面低头取样。
“你好呀,我是cindy。”忽然,一个细小的说话声,让陈力顿住了脚步。梁璐回头,见是他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断了手的娃娃。蓦然响起的颤颤童音,证明着此刻陈旧不堪、毫无人气的民房,也曾有过烟火气,也曾记录过一家三口的阴晴圆缺与喜怒哀乐。
梁璐带上手套,小心地把娃娃拾起来,放进了证物袋。恰时,她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别验了,人都没了。”
“吴良,你老实说,这些房子里,曾经一共住过几口人?”林察拉住村长问。
“几几百口吧。”老吴哆哆嗦嗦,不敢直觉林察的眼睛。
“什么?几百口?他们人呢?”林头一惊,提高音量,又问。
“大部分都死了,还有一部分,搬搬走了。”
“死了,怎么死的?”
“他们基本都是老弱病残,本住在山林的脚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可谁知道,六年前,那些开发商沿着山路而建起的旅游项目,让他们成为第一批被污染侵害的村民。”
“不对,你刚刚说,兴旺厂才是造成污染、致以肺病的关键。”村长撒谎了,老林见他缩了缩脖子,不由地继续询问,“吴良,这个旅游项目的背后,到底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那些搬走的人,究竟和这个旅游项目有什么关系?另外,吴村长,你昨天并不在县城开会吧?”老林抬头,一连三问,目光犀利地望向吴良。
“不,我在的。”吴村长矢口否认。
“这大半夜的又下着雨。您这是上哪开的会啊?”
“我,我”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照样可以查的出来。”林组抬头,面向梁璐与陈力,语速加快地说道,“你们两个立刻回局里。把从民房里搜查到的一丝一毫,都拿去做化验。”
“是,头。”林组话音刚落,梁璐迈开步子就要走,而吴村长在这时终于出声喊住了她:“慢着,我说,我说。”
“六年前,我一开始,并不同意夏如新他们在村里建厂子的,就像我一开始拒绝他们搞旅游开发一样。可是,沿山之路所开发的旅游项目,的确是赚钱的,在当年也没有任何的负面,实实在在地帮助了我们的部分村民脱了贫,那些搬走的小部分村民,其实就是已经脱了贫的家庭。”
“可是,脱小贫不是目标,脱大贫才是根本。我是一村之长,在父亲去世之后就继承了他的位置。我想改变杏花村,我想让村民们都真正地过上好的生活,所以他们又再一次的说服了我。”
沿山开发的旅游项目,让村民们看到了脱贫的希望。可当希望渐渐变成了现实,那么纵然从前再不敢想象的奢望,也都会变成欲望。
村长从不愿坦诚的是,六年前,夏如新他们说服他的方式其实是“分红”。就地而起兴旺厂,他有三成的股份,而夏如新、金泰之、钱方和戴尔四个人加起来,也只有七分。
巨大的贪念像一把利刀,早“割开”了吴良的“五脏六腑”,将他“破碎不堪”的“躯体”抛向“无良”的深渊。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当年的污染会那么严重。”吴村长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悔意尽显,“在建厂子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这一个厂子会让村民们,从此变得愈加的贫困和痛苦。”
“当污染侵害了杏花村,有些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好的村民因此得了肺癌,当他们一个个死去的时候,我真的很内疚。所以,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我就拿出了全部积蓄来建寺庙,还给它取了名字‘和音寺’,以此祈愿杏花村渡过劫难,村民们从此幸福安康。”
“老吴啊,你这个寺庙的修建时间很微妙啊,他与兴旺厂被摧毁的时间仅隔了一年。论它的时史,还不足矣生意人慕名而来,络绎不绝地前来祈拜。而论及兴旺厂对你们的伤害,仅仅只隔了一年的时间,你既身为村长,怎么会不再阻止外来人进村呢?祭拜,我怕一个幌子吧?”
“和音寺是我们的信念,我说过,修建它时我用了全部的积蓄。”吴良与林察对视,显然,方才质疑他的林察,已经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不过这一次,林组并没有打断村长想要继续往下说的念头。
“一开始,和音寺仅供村民祭拜而用。也不知哪一天,一个城里人来到村里。可能是他在寺庙里许过什么愿,灵验了。那之后,就逐渐有人过来了。”
“所以,你就拿着信仰赚钱?”村长胡诌而来的解释,林察不予置信。他忽换语气,望向吴良,这一次,村长面色未改,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如你们刚才所见,我们小到杏花饼,大到莲蓬制药,都是我负责给他们找到的代理商。这几年靠着这些产业,我们的生活才慢慢好起来的。”www.xiumb.com
吴良说着,便拿出了手机。
“产业?吴良啊吴良,你可真是大方!用自己的信仰,呕心沥血地建立村容、为村民造福,看来,感动中国欠你一座奖杯啊!”
林察瞟了一眼手机屏幕,“莲蓬制药”的外包装上,一朵半开未开的莲花标识映入他的眼中,他心头一跳:这不是包装钱嘉成碎尸纸箱上的莲花吗?原来是莲蓬制药的商标啊!这么说来,仇茜一直在默默关注杏花村。
老林心念,目光从手机屏幕中收回,微叹了一口气。
他本不想戳破村长的谎言,可面对显然是在给王加曼通风报信的老村长,他还是提升音量,双目散出一抹怒光:“吴良,你帮他们开通对外的杏花饼销售渠道,又一手造出了‘莲蓬制药’的品牌。是因为你打从心底认为,他们的死与你脱不了关系,我说的没错吧。”
林察望了一眼此刻已经面如死水的老村长,显然,他已经撑不住了,一个趔趄要摔倒在地上,一旁的陈力上前扶住了他。
“走吧,去看看他们的尸体。”林头这厢说着,身子已经穿过了民房废墟,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陈力立刻蹿到了他的身旁。
“头,咱不是查案吗?你何必戳破他的面子,让老村长下不了台呢?再说”
“怎么?你于心不忍啊?”林察并不诧异陈力会有如此疑问。只见面前的实习生摇摇头,又吐吐舌头,才接话:“我哪敢啊。头儿,你说我们做警察的,是不是不能有人情味啊?”
“那你问问看,这老村长当初在签下分红协议的时候,有没有顾忌其他村民的‘人情’啊!”林头话毕,陈力的嘴已经张成了“o”型,林组知道实习生此刻的困惑,他刻意放缓了疾走的速度,转头拍拍陈力的肩头,示意其看手机。
显示在工作群里的那一张协议,正是十分钟前,舒皓顺着钱嘉成六年前的常用ip(真正的钱嘉成,也就是钱方的堂弟)加密的邮箱里下载到的一张签上“吴良”与“钱方”字样的分红协议。那是六年前,吴良与夏如新等人的“交易”协议。
吴良本以为这一个“交易”可以让杏花村从此摆脱“大贫”,走向“康庄大道”,却没想到,连他自己一道迈进了再也无法回头的深渊。
自手机屏幕前抬起头,陈力的目光顿失了神采。转而他听见林察对他说:“哦不对,那不是人情,而是人性!”断断然说出这一句话后,林头摸了摸陈实习生的头,方离开了民房废墟。
——
3公里外的乌拉尔山岭,王加曼本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却不料宋阳死死地咬住了他。
他本能地又加快了速度,却发现詹少也追赶了上来,两人已经近在咫尺:这小“警察”跑地那样快,难不成是喝了兴奋剂吗?
王加曼这样想时,詹少已经伸出手,再稍加用力就能抓住他了。然而,一旁的宋阳却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扑了上去。王加曼挣扎着,不断地扭动着身体,企图挣脱。
不时,詹少听见咔嚓的一声响,那是宋队从裤袋里掏出一具冰冷的手铐,就地拷上王加曼手腕的声音。
四年了,自从彻查夏穆晨失踪案开始,宋阳就一直随身带着手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亲手抓住凶手。此刻,无人能听见宋阳真正的心声,他若有所思地与詹奕凯对视一眼,掏出电话,拨通了林察的号码。
此时的林察一行人,刚爬上山林。
六年前开发的旅游线路早已“灰飞烟灭”,坑洼不平的山路,并无墓碑。在贫困的从前,经历过清贫与污染双重洗劫的杏花村村民哪里买的起墓碑呢?
那时,他们痛恨,痛恨夏如新那些人给了他们希望又活生生地将它熄灭。可他们又能奈何呢?除了在山林的寸土里就地将这些死去的人埋下,别无他择。
“到了。”爬到半山腰,老村长停了下来。此刻,林察正在接电话。村长望向远方无尽的苍穹和如大豆般落下的雨,指了指脚下寸土:“他们的尸体都是就地掩埋的,应该就在这里。”
梁璐和陈力蹲了下来,乳白色手套上,不时沾满了棕色的黏土与细沙。
“吴村长,六年前,污染事件一共死了几个人?”梁璐抬头问。
“十一个。”村长脱口而出,却立刻又摇摇头:“不是,是十个。”
“到底几个?”梁璐高喝道。
“是十个。”吴良重重地点了点头,重复说道,“是十个。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他挠挠头,黑发夹在白发中随风颤动,面色阴沉如下雨天。
村长支支吾吾地回答梁璐的问话,雨珠与他额上的汗珠混在一起。心想:既然污染事件已经昭然若揭,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帮助王加曼拖延时间。这是他当下,唯一可以做的事。
梁璐见林头已然挂断了电话,正朝他们这边走来。转则不半分种后,林察用看似平静的口吻对村长说:“人已经抓到了。”
平平稳稳的六个字,让吴良的脸瞬时宛若白纸。看来,命案怕是捂不住了。吴良下意识地转过身,目光朝下瞟去。只见蹲在地上的女警察,已将从泥地里挖出来的肋骨,递到那老警察的面前。
众人低头而望,早已腐烂的尸骨埋于泥里,依有锤甲虫蠕动翻爬。一块一块白骨就此被装进证物袋,偶有布条状的东西裹住了它们,那是埋葬npc(尸体)时当时死者身上所穿的衣物。可时限久远,肉眼已无法判定颜色了。
人有206块骨头,要全部翻找出来,不用说11个人,光找全1个人已是很难了。
“陈力,你先回去,将尸骨交给顾美姗化验。”老林似还有他意,便示意梁璐将其他证物袋一并递到陈力的手中。
原路折返,林组到底还是在那座小木屋前停了下来。
村长想错了,林察怎会没有察觉出来这屋子的门是虚掩着的呢。他方才是有意装作没看见,就想借机观察吴良的反应。
就在林察他们准备探查王加曼的秘密小屋时,宋队与詹少已经将受伤的熠岚带回了市局。
宋阳径直带王加曼走向重案组审讯室,詹少本以为自己也能一道参与审讯,岂料宋队却将他拦在门外:“这是我们重案组的遗留犯,你们头儿还没回来,理应由我们来审。”
宋阳的语气高昂冷漠,距人与千里之外的神态,詹少自是看地明白。他知道,他还是个“新人”。无论是在特殊失踪专案组还是重案组,任何人对于他而言,都是前辈。
詹少不再说话了,越回失踪组办公室时,却见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办公室外,雨终于停了。被雨水洗净的苍穹宛若一面蓝灰色的镜子,金黄的太阳笼上天空,映照着市局大院里的一草一木。
詹少绕过院里的那棵常青树,阳光透过树影,在水泥地上投出一片光晕。右手腕上,金黄色的手表闪闪发亮。他有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此刻是9:15。站在树的阴影下,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直到片刻后,他收到了俞局发来的信息,简单扼要的短信,只有两个字:上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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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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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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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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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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