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我想申请观看审讯王加曼的监控记录。”詹奕凯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审讯有问题?”
“是,我们都知道,王加曼是四年前心理医生夏穆晨失踪案的关键人物。可光从审讯记录来看,他对夏穆晨的去向交代并不清楚。他十分肯定夏穆晨与钱方是共同被埋在祁安山上的。他埋钱方在那儿,我们并不奇怪,因为据仇茜交代,四年前,钱方曾在那里将王加曼推下了河。可夏穆晨呢?她理应是要被埋在乌拉尔山岭的,因为这座山岭靠近杏花村,这符合王加曼心理运动轨迹:诱导失踪→引导侦查(引爆休息室)→邮寄尸块→目的归属。”在林察弯腰仔细阅览审讯记录的同时,詹少在白板前补填上了之前的空白。
“也许他只是图方便呢,毕竟转移尸体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体力与精力。”一旁的耗子补充道。
“夏医生的失踪时间是四年前,不存在他转移尸体时可能出现的时间不够、精力有限的问题。”詹少加快语速继续说,“他带走夏穆晨,是因为她是夏如新的女儿,情理上,这的确说的通。但从宋队审问到认尸,这期间只过了半小时,这太有悖常理了。当年,王加曼被推下河后,究竟发生过什么,审讯记录里也无从知晓。我认为这里面有诈,现在时间紧迫,我想申请调看审讯王加曼的监控。”
詹少一气呵成,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林察其实是犹豫的,毕竟现在的他可以完全将与王加曼有关的一切都甩手给宋队。因为俞是刚才吩咐他,他要全力配合缉毒队查询毒品的来源。
半小时前,俞局办公室。
天花板上,风扇扭转,桌子上薛洋的尸检报告被吹得呼啦作响。
“我安排了顾美姗给薛洋的尸体做了血液检测,发现他的血液里含有甲/基□□,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我们对□□进行了稀释,发现它的成分及纯度与十三年前,缉毒队一直在跟进的毒品线里交易物很相似。从前,你和我都有跟进过这条线。现在,王加曼既然已经归案,那之后的扫尾工作,你就全权交给宋阳吧。”
时隔十三年,突然有了进展的毒品线,让林察喜出望外。的确,他现在可以将事关王加曼的一切都移交给宋队。可他是警察,在面对任何疑虑时理应不能置手不管。转身,看着失踪组众人,大家都没有出声,唯有墙上的闹钟滴滴答答地转着圈,似等他这个组长在做最后决定。
“头儿,在审讯时,嫌疑人会有很多细微的表情变化,是审讯记录无法看出来的。詹少是这方面的专家,既然现在钱方失踪案与夏穆晨失踪案属于并案侦查,那么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案子也理应由我们与重案组共同审讯。”
说这句话的是耗子,他知道詹少在微反应与心理学方面的造诣,也和熠岚一样,对这个纨绔又神秘的年轻专家充满了崇敬。此刻他嚼着水果糖,一脸认真的模样,倒不像平日里咋咋呼呼的他。
观察室,午时,特殊失踪专案组聚集在此。
大屏里,身着黑色短袖的男孩目光深沉。关熠岚顺着监控视频里王加曼转动的视线望去。
十八岁的男孩,正用漆黑明亮的眼扫射着审讯室,他两手插在口袋,不时还抖着腿,看起来神态很是放松,与方才抗拒抓捕时,判若两人。
“姓名?”审讯开始了。
“老宋,你都抓了我,怎会不知道我的名字?”王加曼阴阳怪气说。
转而宋队有力的声音响起:“老实点,别再想耍花招,你能逃的过初一,但能逃的过十五吗?”
“行了行了,老子最讨厌文化人了。什么初一、十五的,不就是四年前嘛,没错,夏穆晨也是我带走的。”
“带去哪儿了?”
“带去我看,我还是先交代钱方的下落为好。尚是他尸骨未寒的,说出来,也好让姓仇的女人,带上个手绢,哭丧去。”
王加曼在面对宋队审讯用的第一招便是主动提及旧案,他了然,在宋警官心中,夏穆晨与钱方的案子,孰轻孰重。
“你看,他并没有顺着宋队的话去回答,而是再度将话题打回到钱新郎的案子里,他在转移宋队的思路,这是他的谈话技巧。”熠岚正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看,冷不丁,一阵富有磁性的嗓音飘了过来。
詹少站在熠岚的背后,她回头时,他并没有分神,双目依然紧盯屏幕,怕是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王加曼的任何微表情。
“对,我就是要杀了他,就是要在他大婚之日亲手杀了他!让他昏迷在他最爱的收藏币里,然后一点一点割下他的肉,让他血尽而亡。”王加曼加重语调,骤然睁大的双眼瞪了一眼宋阳,怒意让他脸上的肌肉不由得开始颤抖,他吼道,“是,休息室外的炸/弹也是我引爆的,这就是他的代价。代价!是他为杏花村所做作为的一切要付出的代价!”
“目露凶光,王加曼很恨他。”詹少简洁总结道。
“六年前,污染侵蚀过整个杏花村,有些人至今不能说话,有些人因此得到了肺病,还有人就像李叔一样,腿上烙下了病疾。据吴村长说,王加曼的爷爷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村民。当年污染初发时,王爷爷就写过一封举报信给报社。不久后,还真有一个记者来到杏花村。王爷爷本以为污染事件能够得到曝光的机会,可没想到最后,却不了了之了。”xǐυmь.℃òm
梁璐若有所思,望了詹少一眼,转而面向大家说:“吴村长还说,村子里,先行摆脱贫困的家庭都搬了出去,他们大多收益于山林的旅游项目。后来,他们便传言女记者也被夏如新他们买通了。得病的家属们纷纷领了巨额的封口费后逃之夭夭,没得病的村民也不愿再惹是生非,干脆收钱了事。对于他们来说,搬离杏花村,是最便捷摆脱困境的做法。”敲了敲白板上破旧民房的照片,梁璐如是道,“只有王勺春,一度举报失败了,还想二度想像市里的有关部门检举,最终被钱方、金泰之、夏如新联合杀害。”
钱方、金泰之、夏如新联合杀害?詹少摘出了梁璐话里的重点。在这桩被吴良不小心撞到的杀人案件里,戴尔是没有参与的。
而之于这些村民们呢?有道是,钱不是万能,但无钱却万万不能。但凡肉眼凡人,无人不见钱眼开。
“你知道祁安山吗?”恰在这时,监控里的王加曼忽然勃然大笑了起来,”我把钱方的尸体埋在了那儿。哈哈哈哈哈”
宋阳接着问:“其余尸块呢?埋哪了?”
“我不是说了吗?祁安山。”收敛住笑容,王加曼答。
“那夏穆晨的尸体呢?她在哪?你带走她,动机是什么?”面对宋队的提问,王加曼格外淡定。
他手指祁安山方向,眼神飘然,右手抬起来摸了一下脸颊,嘴巴轻微蠕动:“动机,哼,她不是夏如新的女儿吗?你说我拐走她,动机是什么?”
“王加曼,我问你,你把夏穆晨埋在哪儿了?”宋队猛然拍了一记桌子。
“祁安山!”王加曼抬起了手。
“在哪儿?”宋队重复问道。
“不说了吗?祈安山啊!”王加曼有些不耐烦了。
“等等,倒回去看看。”詹少拍拍在电脑前操作的耗子,说道,“停在他手指西北方向的地方。”
“祁安山。”
“在哪儿?”
“不说了吗?祈安山啊!”
“放慢速度,一帧一帧截出他的表情,然后放大。”失踪组众人都望向詹少,他却面似办公室桌上的杯中水般的平静,继续说道。
“那夏穆晨的尸体呢?她在哪?你带走她,动机是什么?”
“动机,哼,她不是夏如新的女儿吗?你说我拐走她,动机是什么?”
“王加曼,我问你,你把夏穆晨埋在哪儿了?”
“祁安山。”
“在哪儿?”
“不说了吗?在祁安山啊。”
“眉毛抚平,上唇轻微抬升,鼻翼两侧与提升的脸颊形成了沟纹,这是轻蔑的微表情。”当放慢的画面一帧一帧跳跃式播放时,詹少发现王加曼在重复“祁安山”这个地名时脸上显显的细微表情变化。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在整个审讯过程中,王加曼并没有使用左手的习惯。
“不足为五分之一秒的表情,才是人在控制情绪时最真实的微反应。时间短促,唯有拉慢原有的播放频率,才能被肉眼所察。”詹少转过身来,面向大家道,“我的判断是夏穆晨的尸体并不在祈安山上。”
一众人默然。显然,他们对于詹少的微表情解读,并不买账。可他们怎会知道呢?即使詹少肉眼无法准确解读一瞬而过的微表情所代表的含义,可十三年的实战演练,他早能准确地抓出微反应中的异常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严肃冷寂的气息在特殊失踪专案组的办公室里滋长。林察与梁璐在办公室里低语着,关熠岚站在一角,看詹少已经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表面无受大家质疑的影响,实则却拿出笔,安静地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
“这是你的风衣,今天谢谢你。”熠岚见此,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旁,一手递过一杯水,一手将叠地工工整整的风衣还给他。
“什么都不必说,我尊重组长的意见。”他语调淡然,面孔冷如雕塑一般,仿佛在对她说:别惹我,本少爷正不高兴呢。
这一点都不像在操场上说“我们要面对是生死”时,那个热血的他。此刻,詹少很安静。静地像一株月兰,直坐在椅子上。
关熠岚也不搭话,同样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刹那,关于由钱方失踪案引发的一系列事件的线索犹如被打开的记忆宫殿之门,一道一道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从嫌疑人挑衅邮寄尸块到从天桥探头下的那抹监控到
从“询问”白荟欣到发现夏穆晨案子与之的意外重合。
从程磊心理诊疗所到戴尔研究院。
从审询仇茜到审讯王加曼。
从重返金泰之案发现场到乌拉尔山岭追凶。
一个又一个或关案情的细节,如绕上青藤的细枝末叶,一点点地在她的心房开出花来。
关熠岚想着,掏出手机时,老林也从观察室里走了出来。他握住手机的手还没来得及按下拨号键,关熠岚的听筒里便有冰冷的女声响起:“对不起,你播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播。”
“电话没通。”熠岚意识到了什么,站直身子,朝组长走去。
“祁安山,那里信号很弱。”老林撇嘴说道。
“头儿,既然你现在也同样怀有疑虑,那不如我们也去一趟祁安山。”关熠岚看的出来,林察在心底到底还是愿意相信詹少的。她的话音即落,办公室里的座机便响了起来。
老林按了免提,熟悉的声调在办公室里响起:“王加曼死了,他”山上的信号确实弱,宋阳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王加曼死了。”这一句话,轰炸地整个办公室不再安宁。方才安静的办公区顷刻炸开了锅,众人交流着,忽而又沉默着。良久,思考后,林察才走出办公区,迈向俞局办公室。
而在此期间,詹少则把自己独自关在观察室里。
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播放着王加曼方才审讯的监控,试图抓取其在审讯过程中的表情异样,当关熠岚走进来时,詹少的脸上已布满汗珠。
“其实,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没有料到。所以你不必自责”。她向他递过纸巾,詹少却推了过去,转身背对着她:“我不想听那些安慰的话,你走吧。”
熠岚的嘴才张开,只得又尴尬地缩了回来。
“我想静静。”
是了,那时的熠岚还未了解真正的詹少。那个时而纨绔,时而正经的他,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
她还不明白,不明白他在说“血淋淋的真相,从来都不会停止反省世人活着的意义。”时的真正心声。
是了,真相从来都不会缺席,只会迟到,那是真理。可总有人们会这样想:迟到的真相对于那些受害者来说,真的有用吗?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证据、口供、线索,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夏穆晨的案子又回到了原点,还多了一个杀害金泰之的凶手潜逃在外。但奇怪的是,究竟是谁要帮助王加曼杀掉金泰之?又是谁调包了仇茜的安眠药呢?这里面的诸多疑问,随着王加曼的死,恐是埋于地下了。怕是日后要查根究底起来,也是愈加困难重重了。
詹少独自坐在观察室里,直至深夜。方等到特殊特殊失踪专案组的成员们交头接耳地离开。
这一夜,他们还未知,在王加曼纵然一跃跳入河中的那刻,究竟往嘴里塞上了什么东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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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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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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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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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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