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捧着一碗捣碎的草药,坐在床沿。她的右手握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木质捣药舂,往青瓷大碗中轻轻地敲击,绿油油的汁液从砸碎的茎叶中冒出来,在碗中央积成一小滩,几颗绿汁星子溅在碗壁上,滚圆滚圆。双双掀开阿豪的被子。阿豪伤痕累累的光腿暴露在外,一股闷臭的血腥气伴着药味迎面扑来。
阿豪一把按住大腿上的被子,脸跟关二爷一般赤红,他可怜地结巴道:“就、就这里吧!不、不要掀了,小腿那里就好!”琇書蛧
双双扑哧一笑,劝道:“你怕什么。去年王嫂那两三岁的淘气鬼,我可照顾了整整半个月,把屎把尿,什么都看见了。也就那样嘛。”
“我和毛头小子,有点不一样嘛。”
“一样!一样的羞!给他洗澡的时候,他就惨笑,捂着不肯放手,后来硬是给他松开了,改捂脸了,怎么说都不肯放下!”
阿豪听了,嘿嘿一笑:“真不骗你,伤的位置在小腿,就不要拉开啦!”
双双将草药敷在阿豪结痂的伤口上:“心情这般好?也难怪,大兵找到你咯。”
阿豪又嘿嘿一笑。他看见双双斜坐在床边,穿着白色的布衫,上面点缀着一些细小的青花花纹,米色的裤子上绣着一只水鸟,她的双腿端庄地并在一起,身子扭过来,仔仔细细地给阿豪上药。
阳光从屋外打进来,正好落在双双脸上,阿豪看见双双侧脸俊俏的剪影,鼻梁高挺,嘴唇微张,眼中尽是细心神色,专注的明眸闪着光芒,柔顺的刘海从俏皮地挂在耳朵旁边,活泼温柔。
她的周身弥漫着一股香气,不知是拿什么洗了澡,那是青草的味道,是惹人怜爱的味道,这味道,令阿豪心动不已。双双的手指触碰在自己的腿上,就像细细的春雨打落在他心底。他很高兴,万分高兴,比见了李大头还高兴。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哭。
“怎么?大兵来了,你又不高兴了?”双双给阿豪贴上纱布。
“也高兴,也高兴。”阿豪含糊地答道。
双双起身端来咸粥,递给阿豪,说:“这粥可以吃了。”
阿豪双手接过粥,讪笑着点了点头。双双提起地上的脸盆,往外走去倒水,迎面碰上了前来的沈复。
“正洗漱呢?”沈复笑??地对双双说。
“嗯。正洗漱呢。”双双娇羞地说。
“我来帮你吧。”沈复伸出手,想接过水盆。
双双侧身让了一下,说:“不用麻烦沈大哥,我自己来就好。”
“行,那我去看看那小兵,”沈复拨了一下双双的刘海,“别太辛苦了。”
双双忍着笑意,用力地点点头,脸上浮起红晕,她端着脸盆,小兔子般逃走了。
阿豪看见沈复走了进来,连忙坐直了身子。
沈复穿着青色的长袍,脸上戴着金丝眼镜,虽然不如大兵那般高大,却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面目俊朗,彬彬有礼。阿豪见了他,虽没有言语,却不由自主徒生几分敬意。除了敬意,阿豪心中也夹杂着一些小情绪。
嫉妒?还是羡慕?他清清楚楚看到双双在沈复面前的变化,从一个大姐姐,一下子变成娇滴滴的小娘子。有这样体面的人在,自己果断没戏了。然而这么一想,心中倒有些释然。把双双交给沈复这样的人,心中也挺好受的,总比给别人强,托付得起。相反,自己一个穷光蛋,反倒会让双双受苦。
若有下辈子,一定要像沈复那样,家道殷实,学富五车,不为温饱忧心,不必看人脸色,文质彬彬,游刃有余,这样才能给双双一个温暖安全的家。若能如此,死也甘愿。
“今日感觉如何?”沈复走到阿豪身边问。
“托您的福,好多了。”
“不必客气,”沈复坐在了凳子上,“听说你先前当过巡警?怎么就突然去了军队?”
“也不是自己做的决定,家里逼的,”阿豪无奈地说,“巡警也是家里排的差事。”
“唔……这年头,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也确实难。”
“身不由己。哪像你大户人家,到哪儿都风生水起。”
“大家都羡慕我的出身,可谁知我也有我的苦处,也罢——哟,你还未用早餐,真是失礼了,请先用餐吧。”沈复赶紧起身,朝阿豪稍稍一欠身。
阿豪连忙低了低脑袋,说:“不打紧,不打紧。”
沈复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在门外,他碰上了转回来的双双。
“昨夜睡得可好?”沈复突然问道。
双双想了想,说:“还好。”
其实她睡得根本不好。她梦见一只长毛怪,突然撕破了窗户,跳到了屋子里面,向自己扑来,抓住了自己的左手臂,双双拿起了剪刀,狠命地往长毛怪身上戳,但剪刀却像棉花一样,又软又轻,根本伤不到怪物,那个怪物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往双双身上扑,她一紧张,就踹了怪物一脚,转身往外跑,边跑还边喊娘,可不知为何,她的脚底一直打滑,双腿酸软无力,根本跑不快,那怪物跟在后面,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汗臭,就要快要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双双像坠落一般惊醒了。身体中似乎有一鼎古钟,被笨重的木槌敲了一下,颤动袅袅不止。
“不,”沈复看着双双的眼眸说,“看起来不太好。”
双双低着头咬住嘴唇,半晌才说:“我好怕。”
“我觉得自己脏。不该活着。”双双道出了心中的委屈,忽然抽噎起来。
“怎么会这么想?”沈复诧异道。
“我给那狗人按倒了。”
沈复轻轻地扶住双双的肩膀,说:“双双,你记住,什么贞洁名声,不过是封建时代束缚女性的陈词滥调。你很高贵。你很神圣。你对我万分重要。我们不必管那些人怎么想。日子,交给自己过,不靠别人的嘴过。你该解放自己了。”
“可是……”
“诶,不必说什么可是,书上说,任何观念都是人为的构建,只要你去审视它,它就有可疑的地方。退一万步说,万一糟了伤害,也不能寻死觅活。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然后尽一切可能抓住那些家伙,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对嘛?”
“对!”双双止住了泪,用力地说。
“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放弃自己。必须坚持,无论遇到什么,都要有勇气和毅力,抗争到底。这是个解放的时代,反抗的时代,哪怕得不到释然,做不到原谅,也要一步步坚持着,让自己能继续走下去,直到恶人被绳之以法,”沈复凌厉的眼神突然柔和了下来,将双双搂入怀中,轻柔地说,“同时,也别忘记,我永远在你身边。”
双双又一次陷入了沈复的怀抱。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紧紧搂住了沈复,一个劲地点头。
阿豪坐在床上,看到了门口沈复和双双的影子,交迭在一起,重合在一起,手指的影子出现在双双的影背上,双双的头影融合在沈复的胸膛间,像是两弯黑色的池塘汇集在一起,冻成了冰晶,再也无法分离。
阿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一股复杂而混乱的意念冲上大脑,又辣又烈,又苦又涩。他的眼眶莫名湿润了,但是嘴上却露出了欣慰而释然的惨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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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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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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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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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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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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