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答案。
但是——无路怎样努力,都不能得到理解,不能不说是一种难解的悲。
尤其——是那个自己以为有可能会理解自己的人,其实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时候,这种痛,确实是无以复加。
很多时候,“误入歧途”的人面对着想要将他“拉回正道”者,从心底爆发出的怒吼,都是一句:“你知道我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想要把我从‘深渊’中救出?”
也许,这句话,太过于狂妄。狂妄到听者都会认为说话之魂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然而,又有几人想过,这自以为是的正常,在他们所认为的疯子眼中,实际也是一种“异常”。
从没有想过去理解对方,却强迫对方去理解自己。
笑话。
引人发笑,甚至令人作呕的笑话。
不会有谁天生就是异常的罢,在无数次可以将他从万劫不复中拯救时,没有人去注意,没有人试图给予陷入泥沼的人一根救命的——哪怕是稻草。直到最后什么都无法挽回,才开始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怜悯姿态,轻轻道一句:
“你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哪怕引起终局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也会把结果当成是全部,在没有任何权利的时候,以毫无理由的言语将其指责。
人格与行为的最终形成,不能完全是这人的性格造成的,但将所有的起源推到环境,和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没有得到想要得到的目光,却也是推卸的懦弱。
并不是一块巨石便可以化作一座山,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毫不起眼的细沙堆积,最终成了眼中所见的形态。同样,也并不是某个单纯的原因造成了某件事的发生,而是在它能够被察觉之前的微不足道的微痕,总被轻易忽略。
可是,不过是那样的——不值一提的小事,谁又能够得知,它便是引导着未来的决定性条件,最为关键的钥匙?
无法知晓哪一滴雨露会击穿山石,哪一迹渺影会将魂灵吞噬,所以也无法避免,无法改变将要通向的远方——这,大概便是宿命的形态。
蓦然回首,前事走远,再也没有了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改变的能力。
染秋霜知道,她现在,大概已经被命运固定,并将天命推到他原本该在的地方。
不是没有想过,将锁链断绝。
无数次的想过。
在这样的时间,只要一声呼唤,她就会立刻回头——哪怕整个三界会因为她逃避的决定,出现不可预知的恐怖也好,她都会回头。
毕竟,命运无形,谁也无从知晓,透露出的天机,是否就是不可逆转的早已确定的事实。
但在楚遥脱口问出:“不是难事,那应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懦弱但或许会平静的岔道。
有些事,果然不能顺遂心意。
只不知道,那不能顺遂心意的,到底是天命,还是人心。
或者——兼而有之。
但是,到了此时此刻,也全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你师傅——玺颜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妖族么?”染秋霜淡淡笑,浅浅梨涡在腮边浮现。
楚遥完全没有任何地犹疑,轻轻颔首。
师傅。
还真是让人怀念。
在他茫然无措时,替他掩盖了身份,并无私地把一身法术都教授于他的师傅,每当记忆中浮现出他的容颜,他的心中仍然会涌动一股暖意。
哪怕,当时魔族的惨剧,可能与他有干系,但是——比起那些和他毫无交情的魔族之死,他果然还是无法——怨恨他的师傅。
他僵硬的表情,在一瞬间便缓和了许多,浓浓温情浮现在英武的眉眼间。
“那个连你这毫无根基背景的小妖都尽心尽力授法的家伙是九天王的话,即便我们的孩子是妖族,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会受到什么委屈的吧。”染秋霜的笑意更深,声音却愈发的冷。
但这份寒凉,只在她自己的心间回荡,很难被其他魂灵察觉出。
楚遥就没有感知到从她魂魄中散出来的冷意,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自顾道:“但——师傅当年特别优待的妖族,也并不是许多,况你我有罪名加身,恐怕……”
“这你就更加不用担心。”染秋霜轻声道:“关于罪臣染秋霜和楚遥,天界仙灵回报上去的,一定是死在魔境那场火炎中了,是不可能再会有孩子降诞下来的。如果这孩子长相与你我有相似,也完全可以用同是雪狐族敷衍过去。玺颜似乎还是个挺重感情的,若是他看到了一个和你长得相类的狐族,不愁他不特别优待他……”
染秋霜冷静到可怕的分析让楚遥不自觉地打起了冷战,却又不能抑制心中的动摇与期待。
即使没有读心之术,染秋霜也足能够看穿楚遥的心思。
那结果,让她血液翻涌,整个身体都似要被撕碎。
仅仅是他而已,她已有些犯恶心,想要凝住不断涌出的厌烦与悲伤。
如果能够看穿周身所有人的思想,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冥族竟会毫不掩饰自己对那能封印感情,透视心魂的药的兴趣。若是她的话,倒宁愿吃下与它的作用完全相反的药物——即使对方明显是在说谎,即使对方显而易见是在欺骗,也完全看不出意图来,能够永远保持像孩子般单纯的药物。wWW.ΧìǔΜЬ.CǒΜ
可惜,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不单单她自己不再如曾经一般清透,就连她的孩子——只要她的设计没有出现偏差的话,也迟早会和她走上同样的道路。
但当凝视着自己凸出来的腰腹,想到将来他可能会遇到的种种时,她反而没有太多的感觉,远远不如楚遥让她失望时感情波动更大,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想笑。
纤长的手指隔着皮肉抚摸着幼小的生命,她缓缓地朝屋内迈着步子。
再擦过楚遥时,楚遥瞥见了她勾起了嘴角——那表情实在太过诡异,惊得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一只脚踏入了门槛时,忽然停住了步子:“为什么站在那,不打算和我一起进来么?”
楚遥完全未及泛出欢喜,便涌上一股恐惧与疑惑。
他很少会生出“恐惧”这样的感情,但现在,他在害怕,而且他害怕的对象还是他以为除了恋慕与歉疚,永远不会生出其他感情的灵魄。
“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好像在发抖呢?”
楚遥咬住打战的牙齿:“我并没有……”
“不用忍着。现在对我有什么异常感觉的话,最好全部表现出来。新生命一诞生,你的那些表情就不被允许了——”染秋霜漠然道:“我也明白,过去了的事,很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但只要还残留着记忆,至少回想过往,照样演还是能够做到的——不管如今的我们究竟是如何看待彼此,但孩子发出了第一声啼哭声,我们两个,就要尽量做到如初初见,刚刚相恋时的样子。这对他也是很有好处的。”
楚遥无言。
这话听起来,就像他们没有重归于好的机会。突然看起来回复了甜蜜,不管他是如何想的,她都是在演戏。
染秋霜在楚遥发愣时,蓦地用甜得有些发腻的声音道:“遥,你没有回应我——是不是其实不再愿意骗我什么呢?我就知道,那就不如干脆付出真情好了……”
她后退了几步,挽住了楚遥的胳膊,半拖着他向琉璃宫去。
落叶总拖着楚遥整个天界乱跑,熟悉的情景重演,楚遥有些许的恍然。
不过无意中望见了她的目光没有在他的身上,而是在半透明的墙壁上来回流转的时候,他还是立刻在睡梦中惊醒了。
她当真——完全不是落叶,落叶时常会落在他身上的含情脉脉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完全找寻不到。
她的注意力,总是会停在别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他总感觉——在破天荒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与他进行了交谈以后,她的态度看似变得热烈,实际上却更为冷淡。
他细细回想着,他是不是有哪句话说错,有哪个表情不衬她的心意。
不过,只会以自己的视角看事情,只注意自己的世界的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的。
思索了片刻,他把好容易正确的猜测,完全否定。
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啊……
染秋霜轻轻地,放开了他的手,旋身坐在了桌子上。
明明桌畔就放着两把雪椅,她却偏偏要坐在桌上,架起腿来,样子甚为张狂。
落叶也好,染秋霜也罢,始终没有褪去的便是她那随性而嚣张的个性。
作为公主,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公主应有的做派。
作为魔王,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等身份。
但自从隐匿于妖之境,她的棱角却似乎没有曾经那样锐利了。
尤其是在琉璃阁内外,无论是环视着宫宇外的景致,还是宫宇内的装饰,她都会发呆好久,露出无奈到令人心碎的笑容。
凝出这样的——和魔境她所居住的一模一样的宫殿,布局也一如当年。
对于她来说,近乎是自虐的做法。
可惜楚遥并没有在魔境生活过,也不知道她的冰宫的样子,在她刚刚将它祭出时,甚至还笑呵呵地道了声:“你的眼光,还是那样好。这宫殿还真是漂亮。”
结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染秋霜冷冷地回道:“宫殿是漂亮,可是谁都不在了。”这句话的含义。
有时候染秋霜也在想,他究竟了解自己哪一部分?
她在意了许久。
可是,也已经不在意了。
就算什么都不了解,他也还在她的心上有一席之地,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其他的,不过是她要求的太多,又何必去强求。
久违的,又像是魔女一样,露出了无畏狠辣的笑。
“什么时候天界或者冥界会出一场大乱子,整个三界都为之震动?”
楚遥如她预料般的发呆,她慢悠悠地解释道:“这样的话,我才能安安心心地把我的孩子的封印彻底解开。”
“原来你还封印着他?”楚遥怔怔,不快地道:“我当你……”
“什么都不知道的,没有权利说话。”染秋霜悠悠:“伴随异象生,才更有前途,我看这苍穹天象,总是不会太远了——”
“看到异常的天象再降生的话,并不能算是天生奇诡吧。”
“可是——”染秋霜抿嘴道:“又有几人能知晓我的意图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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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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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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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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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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