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了武器的寒光,前一刻还在落泪的虚,回头时双眼却结了冰:“都不许动手!”
已祭出武器的影部之冥面面相觑,不解道:“虚大哥,您这是何意?”
虚冷笑道:“我是这次行动的头儿,头儿说了不让你们动手,你们竟然还敢问理由?都不要命了是吗?”
影部的铁律第七条,便是绝不追问头目行动的缘由,只需要无条件执行。如有违者,行动的头目有权利将其肃清。尽管满腹疑问,对纪律天然地尊重,让他们全闭拢了嘴巴,笔直地站着,握着寒刃的手放在同样的高度,纷飞的雪花落在身上,也绝无一人拂拭。
染秋霜被寒风冻住了似的,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也不想听懂,更无闲暇去理会他们怪异的动作。
她现在只清楚一件事——与她共同用心筑建起新世界,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展望着未来的美好的臣子,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将一座壁垒垒起,绝非一朝一夕;若想把它推倒,只不过是一眨眼。
她也并不是个喜欢哭泣的人。在被楚遥欺骗,在家人尽数死去,在魔境中寻找新的生机时,她都不曾犹豫,眼眶也都不曾湿润,脸上依旧带着那优雅而高傲的笑容,仿佛所有那些苦难,不过是她通向虹桥的踏脚石罢了。
无论她的身份是不是高高在上的天界公主,也永远能保持公主应有的姿态。恰似是染了秋霜的叶,越寒冷,它的红越是热烈。
当茫然地望着臂弯中的一抹无影的魂化作飞散的尘埃远去,她的坚强也被仿佛雪原不会回暖的寒风破碎,融入了飘零的雪。
“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么……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么……”妩媚妖娆惑人心弦的笑,而今也只剩下了彻骨的凄凉,眼泪随风结成了冰粒。
楚遥挣扎着爬到她的身边,抓住她冰冷的手:“不,你还有我在……”
落叶凝视着紧紧抓着她手的——靠着他的单纯一次次欺骗她的,她所挚爱的男人,无力地哽咽道:“我知道你还在的……可我,说的是我的臣民……”她顿了顿,叹息道:“他们和你,是不一样的啊。我想幸福,也想让他们魔刻消退,一步登天,这种希望最后却让他们全军覆没……即使你在我身边又有什么用,那些笑脸,那些声音,我却全失去了,寻不回,听不见了……反而只让我更有种出卖了他们的罪恶感……”
“不,还没有全军覆没。”脸烧得通红的他迎着寒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忽然回荡:“别忘了,我也是决意归顺您的臣子,也是受您恩惠的灵魂。”
染秋霜方才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龙润身上,并没有看到他被架着恶狠狠地抛在雪地的情景,此刻乍见着体力早已耗尽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的心木时,不由惊愕道:“军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问题问得多好啊……”他呼着白气,吐出一大口鲜血,支撑着不倒下,抬眸凝视着眼前夜行衣的魂魄:“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傻,因为蠢,因为眼瞎,才会在这寒风朔朔,发现了些许令人意外的事……”
是他想说的话,也是他想说的话。
或许他的言语有些奇怪,他的行动也甚是诡异,根本辨不出他的真实身份——一切只是源于这具伤痕累累空荡荡的身体,虽自然不会是全然是心木,却也不完全是墨夜,而是相同的牵系下,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思绪却奇妙地交汇结合,想练成一体般。连被躯体联系起的魂灵自己本身也意识不到其中细微短暂的换转,就像是自己不经意失神下,不受控制的行为。
正如当他安静地躺在暖暖的屋中,半梦半醒间,终于看到那根安眠的香燃尽时,他兴奋得难以言喻,将猩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瞪得大大的,注视着门外,等待着属于他的胜利的消息。
这希望,既是墨夜想要的胜利消息,或许也是心木自己想要的胜利消息。纵使全然不同的期冀,凝结成的心音,也是一模一样,交融一处,谁也不会意识到其实不单单只有自己的存在。
但他没有等来自己的王,自己的主人满脸笑容告诉他好消息,他也没能看到已渐渐习惯了,开始打心底里接受,崇敬的魔女将他心心念念的七彩霓裳带到身边,而是墙壁的无来由的碎裂摇晃,大块大块的冰砸到完全躲不开的绵软身躯,刺出了血。
冰屑落满脸颊,床栏缓缓断裂,他挣扎着想坐起身逃离,一群黑衣魂灵冲过来,虽将他拽离了塌陷的危机,却是毫不客气地把他摔在了地上。被重伤病侵蚀的弱躯只这样一摔,便震出了一大口血。这群黑色的影子也不管他粗重的喘息,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在空中跳跃,任寒风将他侵蚀得直打哆嗦,没有任何人慢下动作来。m.xiumb.com
墨夜昏昏沉沉的瞥见架着自己左臂的,正是之前见过几次的,围在月无痕身边转的小个子冥族,余下的也有看起来较为面熟的。
既然是月无痕公主的人,现在也能勉强算作是王的人了吧。他们不清楚现在的我是怎样一回事吗?为何却还要这样对待我?
他所残余的却唯有茫然——这冰冷的身躯,缺乏血色的面容,显示着冥族身份。而他竟然一个人也不认识,甚至从来都未曾见过他们。
他果然不是完全信任我,还是悄悄留了一手。是不是我被凌虐折辱,送入魔境的事,他也早就知道,不过就想借此机会利用我而已呢?
无意间听到染秋霜的话而被感染,被同族冷漠地被掷在雪地的心死绝望意,让他们再度异魄却同口同声。
不过……是一时糊涂,眼瞎了而已……
一个影部杀手看见心木竟然立起身来,脱口道:“墨……”在瞥见了染秋霜和楚遥时,立即改口道:“心木,还有力量站起来呢?”
“只要我还没死,我就能站得起来。”心木悠悠回道:“而且现在,我也必须站起来——我要让秋霜殿下看到,魔境并没有变成一片空白,还是有甘愿服从她的人在。”
“呵,心木,你还真是毫无系数,魔境之颓无可挽回,有你服从有何用?”他身边的另一个杀手讽刺道:“你看看你的脚下,血流成海,尸横遍野;再望望远处,妇孺悲啼,安居一炬;染秋霜更是因全部法力融入剑中拼死一搏,伤痕累累,力量尽数耗尽,如果我们想要她的命也是随时……”
心木挽起了袖子,露出了套在手背上的钩爪,喘着粗气厉声打断他的话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病恹恹地废物,还把自己当成是是以前的首席冥族吗?”他冷冰冰地讥嘲道:“如今这局面,还不全是你的失误判断造成,如果没有你,魔境根本不会沦陷。事到如今,你这罪魁祸首,还装什么坚强的后盾?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杀了染秋霜,莫非你还能拦得住我?”
“幻!”虚想想要止住他,但影部人若真心想出手,动作总是比语言要快,虚的拦阻之言未曾脱口,他的刀刃已朝染秋霜的面门砍下去。
谁也没有看清的刹那,传来颅骨破碎的声音,头颅深深的凹陷了下去,血液溅落在雪地。
只是这血,并不是从染秋霜的头颅流淌,而是幻的头颅。
前额和后脑,都被狠狠地刺穿。
击碎了他前额的,是一把晶莹剔透的匕首;
打穿了他的后颈的,是漆黑的钩爪。
厉辣回到了染秋霜妖魅的眸中,她轻蔑地道:“臣子只负责谏言,主君才是最终定夺。虽然我的军师的主意也许并不高明,但我并没有存疑,毫不犹豫地采纳了他的主意才是招致祸端的主要原因。成功了说自己有远见,失败了怪属下不得力。错误绝不是一个人造成的,做得起王,负不起责,只会把胆子丢给下面的人,算什么英雄?”
染秋霜抽出匕首,血液如泉水般喷薄而出,染秋霜飞起一脚,将他踢倒,踩在他的身上,用帕子细细地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冷笑道:“你一个连自己生死都无法决定的,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野狗,想对我的军师说三道四,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还不配。”染秋霜重重地踏在幻的腹部,乜着影部杀手,抬头仰望着苍穹:“都给我记住了,我的人,是对是错,是奖是罚,只有我自己可以定夺,不需要不知哪来的废物插嘴。而我自己,也不会因为无法承担,只会推卸责任的。”
“秋霜殿下?您……您能原谅我?”
“虽然损失稍微有点惨重,我们却也吸取了点经验教训——和奸商做不成公平买卖,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言出必行啊。”染秋霜嫣然道:“我原本也没有想过怪你,只是隐隐有些恐惧欺骗。现在知道了你并不是故意来骗我的,还让我在这血雨中看到了最后一点光芒,我的疑虑都云散了,更没理由怪你了。”
她的笑如此美丽,却是那么苦,那么勉强,显然她是并不想让他有太大的压力而故作轻松。
心木打翻了五味瓶,涌起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虚猛地站起身来,染秋霜手轻轻一勾,将楚遥揽在臂膀中,匕首一闪,重新化作长剑,剑尖正对着虚。
虚却转过身,面对着影部的诸位杀手道:“我们……撤了吧……”
“哈?撤?有没有搞错啊虚大哥,这么撤了怎么交差啊?”
“还要问?”虚虽然没有了手,咒法轻轻吟念,刀影还是将说话人额前的发斩落:“我是头儿,我下令你们听着就好,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便是,别再问了,撤了吧。”
“恕难从命。”小个子冥族向前迈了一步:“虽然有第七条限制着,但是第十五条也清楚地说了——不合理的我们可以不听。很显然,你现在是因为见了无大哥,又听了染秋霜这女人的话有些动摇了。我们倒可以顾着你,替你瞒一瞒你此刻的迟疑,却不能遵从你这离谱的命令。”
他刚说完,影部的杀手就像回过神来了一般,先有几位上前将虚按倒在地,制住了他的动作,旋即向染秋霜和楚遥扑过去。
染秋霜已是重伤,他们的身法招式却比她先前灭却的还要高明迅敏,她把剑握得更紧,打算用生命染成最后的绚烂。
心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跃上前去,一道碧莹莹的光壁挡在了她和楚遥的面前,同时扛住了这数道锋影。
“秋霜殿下,您快走吧……您活着,魔境就不会泯灭……”心木咳嗽着朝惊呆了的染秋霜笑道。
“不行,我不能走,要走就一块走!”
“秋霜殿下,别傻了。我本来已命不久矣,是您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悉心治疗,给我住处,给我饭吃,给我水喝,让我这奄奄一息的勉强能苟延残喘,延续短暂寿命。可我非但没能报答您的恩情,竟还将您的心血毁于一旦。我已经对不起您了,如果今天不能让您脱困,即使我死了也不能安生,求您快走吧……”
“心木!”染秋霜半是央求半是恼怒地叫着他的名字。
“别再犹豫了,秋霜殿下……我也撑不了多大一会了,就求您抛下我吧。”心木的脸赤红更深,喘息得也更厉害:“即使不为我考虑,您不想想无端被我连累的楚遥将军,和您肚里的孩子吗?”
“什么?孩子?”楚遥惊诧地看看染秋霜,颤声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染秋霜比楚遥更加错愕,低声道:“我明明……明明把他的时间凝住,让他停止了生长,可你……你竟然知道……”
“嗯,我知道的啊。”墨夜冷冷地笑道:“如果不是想不再让孩子在你的腹中永远被冰冻下去,希望快点找到他的父亲团聚,一家人幸福生活,想必你也不会不假思索就同意了那蠢得要命的和解之计。”
“一家人幸福地一起生活,才是您真正梦寐以求的吧……死难复生无所谓,魔境彻底崩毁也无妨,能以鲜血换来想要追求到的平静,也算一种机遇了。”心木闭上双眼,长叹道:“不像有的人,至死也无法完全传达到那份心意。”
“心木军师……我会对她说出真相……”
“不必。有些事,起初没有说,最后就更没有意义了。如果您见到她,实在忍不住说点什么,那请不要把当年的错认说给她听,只消帮我问问……”心木低下头,笑着瞥了一眼银色的丝袍:“这件衣服……最初……真是做给我的吗?”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他的这份疑问就永远不能代他传达到了。
染秋霜轻轻地道了句:“谢谢,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问她的。”一把抱住楚遥,不再轻盈灵活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绿色的屏障破裂,心木哆嗦着,眼前一黑,蜷缩着倒在了冷冰冰的白雪。
矮个子冥族刚喊了一声:“追!”,冥王的声音却先传入了他们的心脉:“行了,不必追了,把墨夜带回来扔进冥牢里就可以了。”
影部的杀手愣了一下,齐刷刷地行礼回了声:“是!”
把浑身烧得滚烫,昏迷不醒的心木搀起来,念了一小段咒法,转回冥族,扔进了空荡的冥界牢狱中,墨夜呻吟了一声,大门已被紧紧关上。
墨夜低低地呓语道:“王……王……您在哪……”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脸上绽开了笑意:“王……您终于来了……您教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快给我换一副身体,让我出去吧……”
“那可不行呢,墨夜。”苍默阴恻恻地笑道:“心木的价值还未用完,等到你把这件事做完,再考虑换躯或其他什么事情罢……”
墨夜爬着到了牢笼边,凝起所剩无多的精力听完苍默的低语,他已经没有力气惊叹或和他一起笑,只是点了点头,又伏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苍默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同情,而是情不自禁地叨念着:“哎,这副尊荣,能做好吗?别再弄砸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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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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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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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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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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