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润再也没有力气冲到她的身边去保护她，连回头的力气都要散尽，只能将目光锁在眼前的生灵上，在听到他又一声冰冷地低唤“无大哥”时，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怀念之色，带血的嘴角微微勾起：“无……真是个好久不曾被提及过的名字了呢。连我自己都早已丢弃在角落的称呼，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记得……虚，你的记性还真好……”
“你在说什么？这与记性有什么关系？你可是和我们一起生活在暗影中，携手斩杀了无数劲敌的影部前首领‘无’啊……即便时光流逝，你早已远去，改了身份换了名字，久久不在我们的视线中出现，但这份记忆却还是鲜明。岂能说忘就忘？”声音冷冷的，听不到任何的波澜与感情。
楚遥的肩膀被划了开，银白的盔甲染上红影时，那费力地喘气，证明了他是真的封印了法力，而他们也未想放过他。染秋霜本能地一把揽过楚遥，剑锋一挥，斩断了数道寒光，飞溅起如瀑般的炽烈鲜血。
身后的影子却无一丝一毫的动摇，踏过前方的尸体，再度朝着染秋霜与楚遥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而这些生灵，从他们下手之狠辣无情的令人窒息来看，显然不是仙族。之前只是披着让他们都熟悉的一层仙魂之皮而已。染秋霜和楚遥震惊于这种完全不在意自身，近乎送死的战斗方式——他们从未听说过，三界何处还存在这样一股实力强劲，以命相搏的势力。琇書網
“你看，他们还是老样子，不过是随意供人驱使的玩偶。选不了如何生，择不了怎样死，终其一生，皆毫无意义。而我，已和他们不一样了。”龙润用眼角的余光掠过这疯狂，轻声叹道：“本就是阴暗的时光，谈何鲜明？原本是恨不得丢掉的日子，又有什么忘不掉？”
“无大哥，你变了。”虚叹了口气。
“是啊，我变了。”
“曾经的你，是那样聪明，强大，冷静，是我们影部的主心骨……可……”虚冷漠的声音多了一缕颤抖：“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龙润没有回答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道：“影部铁律第四条，你背给我看看。”
虚怔怔，立刻响亮而坚定地答道：“影部铁律之四——影部成员没有命令，不得存在喜怒哀惧；不准有用情感牵系起的感情，友情，亲情，爱情；没有懦弱的关系，朋友，亲人，恋人。如有触犯，视情节轻重，轻则驱逐出影部，永不得回冥界，重者由影部内部斩立决，若影部未及时动手，则全部成员皆需受冥牢刑罚。”
龙润看着虚的眼睛，仿佛倒回了当年，跪在帝沙身前，眼神坚定，用无比虔诚的口吻把影部铁律一条条背下来的自己。无上荣耀的往昔，现在再追忆，像一场笑话一般。他闭上了双眼，正要再度开口，不远处的染秋霜一手握着剑，一手护着楚遥，金色的盔甲鎏上了一层灿烂的红漆，还在不断地朝他的方向努力着，已喑哑了的魅音在高呼着：“龙润！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救你！”
“看到了吗？”龙润对已有些呆住了的虚道：“秋霜殿下不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恋人，不是我的伙伴——而是我现在的王。可她，却为了我这个封印了全身力量，受了重伤，救下来也活不长了——下属——而努力着。而你，这个自称与我并肩战斗多年，乜一眼就认得出我的容貌，张开嘴巴就能亲昵自然地叫我一声大哥的家伙——有机会收回你的刀，却仍是毫不迟疑地让它刺穿了我的心。你说，如果你是我，站在岔路口选择，是想一成不变，仍做冷血无情的动物，还是选择和秋霜殿下，和我魔族的伙伴——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说出这个词了，和大家在一起，快乐着，悲伤着，爱着别人，也被别人爱着呢？”
“对不起。对于影部长大的我来说，感情之类的，早已抛弃，你说的这些，我根本听不懂。这所谓的艰难选择，我也完全不能理解。看到的只是个放着最高阶的种族不做，却偏要自己跌下去做蝼蚁的蠢货。”虚毫不客气地回答，但刺穿了他胸口的手腕却难以抑制地轻轻颤了颤。
“是吗？你不懂感情是什么，也没有喜怒哀惧对吧？”龙润咬了咬牙，大喝了一声，向前挺进了一步，锋利的刀刃透过了他的脊背，鲜血融化了冰雪。
兵器碰撞回响，染秋霜完全听不清他们的对话，然开启了魔瞳，透过缝隙却清晰地看到这一幕血腥的场景。
“龙润！龙润！”她呼唤着他的名字，眼泪在眼眶中打起了转。血液上涌，无法遏制的冲动让她将全身的法力都注入到了手中的长剑。
还有一个人的声音，比染秋霜还要声嘶力竭，那便是——虚。
“无大哥，你疯了吗？这是在作甚么？”这句话完全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手也不自觉在那一瞬间松开来，在他的手指再度按在刀柄的刹那，却再也感受不到熟悉的触感——他的手腕已随着一道寒光飞脱而出。
他震惊地转过头，只见染秋霜青丝飞扬，的剑高举在半空，剑锋画成了一道半月，月牙弯处，是手腕碎裂的肉片骨末。
她的身后，横陈着无数正逐渐散为飞灰的尸身，而她自己的身躯，也早已千疮百孔——为了快速突出重围，她将力量凝聚一处，完全放弃了防御，伤敌一千却自损八百。
而被她护在怀中的楚遥，却毫发无损。她清丽的脸，被划开了口子，瀑布般的头发也被刀剑斩得参差不齐，但她却仍凌厉地瞪了虚一眼，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斩断，狠狠地喝道：“滚开！”同时用法力将楚遥包裹在暖暖的法力罩，安放在雪地，一路小跑到了龙润的身边，扶住了他快要倒下的身体。
“秋霜殿下，您何必为了我而多此一举呢……”龙润盯着她在流血的伤口，不无心痛地咳嗽着道。
“胡说些什么？怎么是多此一举？你是为了我受的伤，即使是为了还情——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这样做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欠与还，债与偿，靠的是信任建立起的无形的牵绊不是吗？”
“牵绊什么的，实在是太奢侈了……”龙润虚弱地笑道：“我不过是您的一个臣，还是一个法力被封住，快死的臣，却需要高高在上的您不惜安危拯救，不觉得太不值了吗？”
“你是傻瓜吗？什么值不值的？即使是我这无能的，因为判断失误把大家全害死的罪人，你不是也依然肯挺身救我吗？那时候你难道考虑值不值了？”
“臣为君死，是臣的荣誉，却从没有君为臣死的道理。”龙润幽幽道。
“歪理！纯粹是歪理！我们原都是平等的命灵，没有臣哪来的君！靠着臣做垫脚石坐在无上荣耀的位置，不知道感激，却理直气壮地让他们低下头颅的家伙最可恶了！正因为不能理解这份情感，我父王才会一败涂地啊！”
“你理解了，不也一败涂地吗？”虚在一旁颤声问道。
“其实……对于君臣究竟该如何，我也仍没能理解，悟透。如果我的父王是不够柔，不够软，大概我便是不够刚吧。在公私，恩威并施间，有个奇妙的接点，我知道接点的存在，却看不清它究竟在何处。以至于我也什么都没守护住。”染秋霜头也不回地轻声答道，对龙润喝道：“我不求东山再死，可至少你给我站起来啊，让我知道我还没有一败涂地，让我知道我的信念不是毫无意义的啊！”
“秋霜殿下……”龙润大口地喘着气，看着虚的表情，微笑道：“您的这份信念，当然不是毫无意义的。您已经播下了种子，即使现在没有，终有一天会收获应得的果实——就像我，如果您没有真诚待我，我也不会为你而死……”
“不，龙润！你不会死的，告诉我，你不会死……”
龙润闭了闭眼，已呈现濒死之态。
虚静静地靠近了过来，染秋霜刚攥紧拳头，龙润摇了摇头，染秋霜才敛起了法力。
“无大哥，你的人变了，你的心是不是也变了？”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染秋霜一眼：“也放弃那段无果的情，另有寄托了？”
“我是放弃了那段无果的情，可我同时放下的也有愚蠢的忠诚。看不出吗？染秋霜，她仅仅是我的王而已……那份虚空痛苦的爱，我却还是未找到替代。”龙润低低地道：“她现在如何？是不是还没有从桎梏中解脱，却陷入另一种挣扎了？”
“她可和您不一样——虽然外表可以摆出楚楚可怜，但即使以自身做饵，以心做丝，结出网来，也不曾把自己网罗进去，依旧初心不改地忠诚地为殿下效命呢。她对对诸事无意，您却对她有意，实在是您的不幸。”
“虚，你真觉得，她无情，我不幸吗？只是在影部，大伙太疏离，难以察觉罢了。只要稍稍留意，就会发觉，她一直以来也很苦，她也是付出着不会有回报的情感，只是这份情感深埋心底，恰好不会触犯任何规矩罢了。”染秋霜不断地向龙润的身体注入法力，却不能阻止他越来越低沉的声音：“而冥王殿下这此遣她去接近的那人，似乎不是个好掌控的省油灯，我看得到她神情的越来越重的犹疑。以她的个性，当斩断了过去，说不定会选个最惨烈的告别方式。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平衡的存在也是被打破的……像心木大人不也被逼无奈而……”
一提起心木，染秋霜的手不由一抖，龙润的精神也最后一次回转过来，用恳切的目光注视着虚：“虚，你和我说实话，他在冥界被凌虐至残废，一身的伤，不得不沦落为魔的事，到底是不是装的，就是为了骗取信任把魔族歼灭的？”
一阵整齐的，踏在雪花上的脚步声响起，龙润睁开模糊不清的眼，看到他们架着半死不活，满脸火红的心木，他冻得直打哆嗦，浑身痉挛抽搐，却被他们无情地丢到了雪地中。
“哈……这样啊……原来心木大人是真的受伤了，但你们却趁着他病得糊涂着和对冥王殿下的阴暗与阴险的不了解，而利用了他的信任啊……”龙润安心了似的笑道：“我就说啊……心木大人……也一直被冥王的假象蒙在鼓里，骗得好苦呢……但他自己却绝不是个会做，会设计这种事的人……”
哎，真是的，冥王殿下。
空是个好孩子，影部也不是您说丢就可以丢的垃圾，而是另一种形式肝脑涂地的组织，您却不甚在意。现在就连扶植您上位的心木大人都要利用。
为什么，您却总也不信任任何事，任何人，再好的事物也不知道珍惜啊。
等它们全失去时，即使是您亲手葬送，以您那样的冷血，到底会不会真的难过呢？
想到这些，龙润忽然道：“秋霜殿下，您可以……为我掉两滴眼泪吗？”
染秋霜眼眶中打转的清流早已滴落到了他的脸颊，龙润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秋霜殿下，我最后守护的主君是您……真是……太好了……”
原以为这一世就如名字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生，悄然死去，想不到却有人会为了自己这无形的魂流泪。
他永远的睡去了。
睡得很安详。
虚的唇上也沾染了点点腥咸，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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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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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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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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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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