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长长的叹息,他的身体慢慢地滚向了一边,背对着她,汹涌的泪水顺颊而落。
月无痕却笑出了声,自嘲似的喃喃道:“啊,是呢。我也是公主,她也是公主。我过去是现在亦然,她却已经失却了身份,谁知道你这句是对谁说的呢。”
苍默仿佛此刻才注意到这别样清冷的声音,才感知到身畔的人冷得没有一点点的温度。他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热烈的疯狂。好半天才缓缓转过身来,鼻尖相触,四目相对,那双大得出奇,晶莹明亮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好美丽的眼睛。
似是高悬夜空中一轮反色的明月。
但这样近的距离,她却可以一眼读出他眸子中的失望之情。
她知道,他透过自己的鹿目,却在期许另外的一双剪水秋瞳。
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用那惯于隐藏真心的笑容道:“阿痕,你的样子,好可爱。”
这并不全是恭维。
此刻月无痕静静地躺在床榻,长长的黑发披散到两肩,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颊却透出淡淡的红晕,轻轻地呼出带有花香的气息,说不出的妩媚娇美。
如果抛去他内心那份纠结比较,月无痕,的确也是举世无双的女子。
可若是心中的某个角落,早已被一方幻想所占据,真实的景物再动人,也永远无法和那得不到的,反而越来越被美化的遗世独立相比。
他的假笑即使能瞒得了别人,也瞒不了她。
她是个晶莹剔透的女子,又亲口服下了他一手策划的逆转丹药。他脆弱的内心刚刚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墨夜又不在身边使用藏心的禁术。这一切的种种,都能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心思。
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略带苦涩地嫣然一笑,柔声吟道:“皎皎清月眠无痕,为汝长发青丝绾。夭夭桃花未成眠……”
她顿了顿,用指尖轻抚着他俊秀的唇,隐隐似在期待些什么。
但当他一脸地茫然,只是敷衍地道了句“好”时,她咬了咬唇,轻叹着自顾吟了下去:“……描眉梳妆琴瑟乱。名利功过任人断,唯吾真心自悠然。乾坤自会容我静,把酒天伦共长欢。”
明明是陌生的言语,应该是第一次听到,可他的内心却涌动出熟悉的感觉,与此刻慢慢相融,他不禁谨慎地问道:“这是什么诗?”
“你不知道?”
苍默思忖了片刻,摇头道:“好像听过,又好像没有。微有些耳熟而已,故作此问。”
“没什么。只是我刚心念一动,随性想到的。不知道就算了,也是正常。”月无痕苦笑了一声,眼睛不再看他,低声呓语似的道:“多年来,我一直就想等待诗中的幸福。你自顾地闯进了我的世界要和我合作,我还没来得及判断你是否能成为我的知心人,你就又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情。既是如此,有想过与我诗中那般举案齐眉吗?”
“那种思绪,大概也是曾经了吧。现在你已成了个感情缺失的,就算真的琴瑟和鸣,既然再感受不到温情,于你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不过你要仍旧执着旧梦的话,我倒是可以最陪你装装样子。”苍默用冷静到冷酷的声音笑道:“反正我到现在为止,大半辈子都是在伪装,日夜不停地伪装,对每个人伪装,到最后自己也差点忘了最初模样的伪装。你要是真的更喜欢看面具,我最多不过就又失去了一个可以放松的对象,倒也没很大所谓。”
为什么什么都没吃,却可以脱口而出这样无情的话呢?
不把她当活着的生命看,不动一丝真情,仅仅是合关系,仅仅是工具——是可以互相利用,作为黑暗和情绪的发泄口的工具。不过是她为他再度靠近却那般冷漠,负气之语而已,想不到他却真正做到了。
她想哭。
想要放声痛哭。
可是眼泪到了喉咙,却转成了一阵忽然爆发出来,令人难以理解的近乎癫狂的大笑。
这笑声让苍默毛骨悚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难以自制的卑微让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我说得白了些,露骨了些,原以为你能接受的……其实,还是用错了措辞?虽然你的个性如此,我也应该更委婉一些才是吧?”
“不,阿苍,你说的很好。尽管在缠绵悱恻余韵犹存时说有些让人扫兴,但你这份诚实却让人喜欢。”月无痕假装淡然,牙根却渗出了丝丝殷红。
如果你关心一个人,一点点异常都会立刻落入眼底。
如果你不关心一个人,或许鲜血淋漓擦身而过,你都认不出他的模样。
苍默虽敏感,却未听出她的那份凄凉,没有注意到她咽下血腥时瞬间的表情是怎样的哀伤,反而很平静地道:“能这样想这样很好。完全不作他想的合作,才是最完满的。”
月无痕轻轻“嗯”了一声,却一直在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真发疯般爆发。
压抑得太过厉害,肩膀开始轻轻颤抖,他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阿痕,你很冷吗?”
说完,还极“贴心”地把被子向她这边推了一推。
“嗯,很冷,好冷……”她的嗓音极轻极轻,希望又生怕他听出她的沙哑。
只是放小了声音而已,他真的什么也没听出来——明明他的眼睛眨一下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此刻却看不出她的心思来。
二人背靠着背,良久无言,沉闷与沉默蔓延开来,有些微的尴尬。
一记轻轻地咳嗽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不是从温软的床榻,而是从眼前虚掩的门的缝隙传将过来的。
月无痕哆嗦了一下。
这声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父……父王……是……是您……您在外面吗?”月无痕柔声笑着,却掩不住声音的颤抖。
“是。”
毫无感情地回答让苍默惊出了一身冷汗,月无痕忙用被子蒙好他的头,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匀呼吸,宁和地道:“父王,我……我和仙君在探讨些事情,没商量好,您等会再进来好吗?”
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苍默,暗示他赶快整理好衣装。
“本来我也没想进去。”冥王冷冷地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句,你和他事情若商量完了,就快点把衣服穿好,来我寝殿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言下之意,竟是已清楚地知晓了。月无痕的脸不禁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泄了气一般道:“是,父王,我一会就过去。”
门外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动作利索点”,旋即便拂袖而去,门的缝隙也紧紧地合拢了。
“这……这下该怎么办?”苍默当时整个身心和理智已全被吞噬,完全未计较任何后果,全然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你父王不会责罚我吧?”
“放心,有什么事我来担着。”玉雕般双足踏在地面,拾起落在地上雪白的衣衫轻轻着好,决然道:“我毕竟是父王最宠的,也是唯一的女儿,这点小事,他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苍默松了口气道:“那就谢谢你了。”
月无痕对着镜梳理着一头飘逸的云发,回头瞥了他一眼,心下叹道:我宁愿你随意说句话骗我,也不愿意听到这“谢”字。结果却根本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我么……
苍默哪里会聆听到他的心思,只为自己大概能够避祸而欣喜。
月无痕见他有些怕事的样子,内心说不出的悲呛感受,只觉自己的喉咙中也梗住了一颗琉璃珠,吞吐不得,快要窒息。拖着还有些倦怠的身体,匆匆前王了帝沙的寝殿。
他早已坐在椅上等着她。待脚步声一近,血红的瞳孔透出无比的凌厉,月无痕浑身一冷,自若地行着礼,恭谨地道:“痕儿参见父王。”
帝沙半嘲半讽地道:“呦,痕儿。商量得还挺快的嘛,我还以为你得到冥界都破晓了才会来找我呢。”
月无痕一时窘迫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了句:“痕儿不是顾及父王的感受,怕您等得急了嘛。”
“顾及我的感受?说得真是好听。”帝沙冷冷地笑着:“顾及到做出那些种事情来了?”
“父王……我……我……”月无痕嗫嚅着。
帝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猛地站起身来,抬起手来。月无痕倒抬起头来:“那都是痕儿自愿的。父王,您要是心里有气,就狠狠地打我吧。但就是打我,我的心意也不会变,请您千万不要为难阿苍。”
帝沙的手攥成了拳:“你就还这么惦记着他?”
月无痕狠了狠心道:“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念着他,就算改了样子身份,我也还是喜欢他。”
帝沙咬了咬牙,终于把手放了下来,指着她的鼻尖,不断地踱着步:“你啊你,你这丫头快气死我了。”
“我知道身为忘川守护者不能私恋,可痕儿的心,痕儿自己也控制不住……就像是父王殿下,心木大人这般的人,不也不能……”
“心木,亏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帝沙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之前受重伤昏迷数日,醒来变得疯疯癫癫,直病的连冥宫议事都来不了了是谁的功劳吧?”
月无痕愕然道:“父王,难道您……”
“动真心,谁管你动真心,你真以为我因是你不顾身份情意暗生,为这个气?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要是真喜欢上了谁,冥界这么大,我很难找来第二个军师,不能让了自己的位置,可随意找谁来替你的忘川守护者不行?非要为难你?”帝沙的拳头重重地锤在桌子上:“但那苍默是个什么人?从前世到今生,都不是个省油的灯。每次他一出现,你成了什么鬼样子你自己不知道吗?上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样没规矩的话,我费了那么多口舌才保你周全。直到他转世了你才安生了些,可这一回来你更变本加厉了——为了帮他忙不但坏规矩,还不想让他境地难堪而装出一副被黑烟吞噬心狠手辣的妒妇模样来。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人家却根本不拿你当回事,在别处受了气还用你当替身来发泄。白教你一身法术,不但不反抗,竟还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你……你可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没关系,女儿相信,只要我努力,一定可以换他回头的……”
“你闭嘴!”
帝沙怒吼,月无痕吓坏了,她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努力,你怎么努力?帮着他,把我冥界忠臣一个个抹杀?然后等到他扬眉吐气了,再把你像垃圾一样丢掉?”
“他……他不会的……他曾经……”
“他曾经说的那些,也都是为了获得尊贵身份的谎话连篇。别人看不出,你父王我还看不出?可惜说什么你也不听,到现在还依旧执迷不悟。”帝沙长叹了一声。
“您那还不是听了心木大人的话?”月无痕有些愤愤的:“他自己都处理不好感情事,却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真亏得您还听他的话。要没有他暗中逼迫,娘亲怎么会死……”
帝沙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让月无痕的心中有些泛寒。
她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既然他知道心木受着他们的折磨,却不管不问,难道说……其实……
“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只能肯定地说,绝非你想象那般。你娘亲的事情如此,心木的事情如此,苍默也是。”帝沙悠悠道:“其实,你要是真想嫁给苍默也没有关系。”
月无痕的眼睛亮了一下。
“只要你肯乖乖帮你父王再做些事,之后如何随便你,我绝不干涉。”帝沙扬手扔过一纸卷轴。
月无痕展开一看,几近喜极而泣:“谢父王成全。”
“不难,对吧?”帝沙眨了眨眼:“那就退下吧。如果这么点小事你再不听话,休怪我不客气。苍默还未成气候,我想杀他,依旧和当年一样容易。”
“我明白!我明白!痕儿不敢再奢求更多了……”她将卷轴宝贵地收拢好。
帝沙默默注视着她,那一缕复杂又苦涩的笑容再度展开。
隐藏在阴影后沉默的少女只觉心一紧,她的希望又熄灭了一点。
帝沙转向少女:“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殿下……英明……”她结结巴巴地道。
帝沙微微笑道:“简直一派胡言。你明明是在想我可真心狠。”
“属下……属下不敢……”
“不用吓那样,我自己也知道我心狠。”帝沙苦笑着自嘲,顿了顿:“不过难得你这么温婉的个性,这也不知犯了什么,头顶两个主子却都是异常残忍的,倒真是有趣。”xiumb.com
少女咬着唇:“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知道,虽然其见识不浅,但终究还是嫩了点。我就在背后推一把又有何不可?你就继续做你的,我相信以其之觉悟,绝不会怪罪的。”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帝沙却挥手示意她赶快退出去。少女叹了一声,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难道……我真的要去做那种事吗……
她茫然地抬起头,希望能下一场雨,洗刷她涌来的阴霾罪孽。
但冥界永远不会下雨。
她也注定不会得到救赎。
她现在只期盼,时间能够慢些。
或者他们全不是那样的理性,能够自私一点,能够更直接地面对真心,永不给她见缝插针的机会。
可是,会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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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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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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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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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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