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郎这才绷不住了,笑意溢出唇角,嗔怪:“油嘴滑舌!”眉梢眼角分明带有女郎娇态,尤其他那对莹亮黑眸迷迷蒙蒙,好似水雾斑驳。
百里极以为自己眼花看岔了,使劲儿揉了揉眼再看谢九郎,分明还是那个面色黑黄的病弱少年。百里极压下心头惊诧,小心翼翼的问他:“九弟,还吃杏干吗?”
谢九郎晃了晃手里啃剩一半的杏干,道:“还有呢。”
“哦。”百里极本就是没话找话。谢九郎言简意赅,把百里极想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他害怕冷场,搜肠刮肚想要找个恰当的题目,与谢九郎继续聊。
马蹄踢踏,匀速前行。
“九弟,你所做的气球赋被冯司业拿去崇文馆做范文,与人讲解,此事你可有耳闻?”
冯康冯司业,就是冯浅春的父亲。谢九郎把这其中关系捋顺,摇摇头,说道:“没有。”
“九弟,你的确应该遮挡锋芒。”在马车里等候的这段时光,百里极反复斟酌。初时,百里极还在为给阿爹做信鸽感到心烦意乱。当他认认真真沉静下来,用心思考,便觉出父亲确有先见之明。
亏得谢九郎不会武功,否则,他要是文武全才,京都早就随他震荡了。
“遮住锋芒,也就不能称其为锋芒了。”谢九郎喃喃自语,望着面露难色的百里极,心有点软了,唤他一声,“十一哥……”
被谢九郎这一打岔,百里极立刻就把方才所言抛诸脑后。“哎!”百里极痛快应和,欢快的扬起眼帘与谢九郎对视,“九弟,你说!”
说什么呢?谢九郎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她与百里极相处功夫越久,就越觉得百里极像她三位兄长一样,对她包容和善。百里极的宽厚,骄纵的她任性恣意。
就说方才,百里极原本一番好意,她却对人家冷言冷语。换做旁人,一定对她横加指责。百里极仍旧一力讨好。
谢九郎深感亏欠百里极。
“十一哥,改日我请你去云来酒店吃酒,如何?”谢九郎容色清朗,不见悲喜气恨。
百里极闻听此言,嘴一咧,笑开了花。谢九郎为人吃软不吃硬。不管他因何事恼怒,只要顺着他多说好话,一准儿能把他哄好。
谢九郎重新对他温声细语,百里极就像是暑天吃了块冰,又凉又甜,心里别提多酣畅了,“九弟,这次由我会钞!”
上次那餐饭,因为宁廉横插一杠,搅了好些兴致。百里极深感遗憾之余,总也寻不到适当的时机再次相邀。谢九郎此言正中百里极下怀,他忙不迭答应,就暗自盘算菜色。谢九郎日渐康健,也就不拘泥于清淡吃食,多点荤腥想必无妨。
谢九郎也不与他客套,点头应允,:“好!你我二人,简简单单四个菜,不要铺张。”
百里极在大理寺当差,除了薪俸再无其余进项,他阿娘约束的又紧,自是与那等动辄一掷千金的败家子不同。日常花销以及与同僚酬酢,全都由百里极阿娘把握。wWW.ΧìǔΜЬ.CǒΜ
百里极心知肚明,谢九郎是在为他俭省。他笑而颌首,允诺:“嗯,九弟你且放心,我来安排。”说罢,百里极收起玩笑神情,对谢九郎郑重其事言道:“九弟,你定然通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道理。那你以后,千万不能锋芒太露,不论何事,但求稳妥。”
他总算找回方才思绪,对谢九郎温和的说道。
百里极真心希望谢九郎能够听得入耳,语调放缓,半是规劝,半是宽慰。
然则,百里极不知的是。谢九郎与秦王相见以来,一直都在尽力为谢九郎名扬天下做铺垫。此番,华先生算是帮她一个大忙,使得谢九郎才名在京都得以急速传扬。
可这与她设想的名动天下,仍旧相差甚远。预期结果尚未达到,哪能半途而废?
她深知百里极用心良苦,可她主意已定,决心已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十一哥,我想做的事,必须做到才行。”谢九郎脊背正直,神态恬然,状似风清云静,内心实则翻江倒海,不甚太平。
百里极眼眸骤然一黯,沉声言道:“九弟,你身负东谷谢氏盛名,哪里需要贪恋这点世间虚妄无用之功?”他鲜少显露肃然神情。但百里极劝不动谢九郎,难免焦躁,色容浮露些许峻厉。
“十一哥,我并非希图功利。”谢九郎说着,撩起眼皮,与百里极对视,“十一哥,你信不信都好。总之,名利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物件。”在她还是赵矜时,就已经将虚妄薄名,尽数扬弃。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追名逐利?九弟,少年负担盛名,与你未必有益。”百里极原本不想对谢九郎的事体指手画脚。不过,他俩把话说到此处,百里极忍不住规谏。他真心诚意想为谢九郎谋算。奈何谢九郎非但不领情,还与他辩解。
如此一来,反倒勾起百里极将强压在心底,为谢九郎安危而苦恼的焦躁情绪。说起话来,夹杂许多不耐与批驳。
谢九郎从始至终面不改色,默默聆听百里极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九弟,要说名气,从你与库那勒王子、不言大师谈禅时就有了。更何况,你强求那些又有何用?”
闻听此言,谢九郎缄口不语,百里极心里咯噔一声,唯恐说多错多,谢九郎对他加以责备。咄咄逼人的气焰反而熄灭。
百里极惴惴难安,定睛看向双手揣在袖笼里,神态自若的谢九郎,恐怕谢九郎突然向他发难。
谢九郎扯了扯唇角,凄然笑言:“十一哥,不是我在强求,而是那些想要刺探谢九郎底蕴的人在逼迫。”
确切说,她想引得柳媞向她注目。然而事与愿违,尚未惊动柳媞,就使不相干的人觉察到谢九郎的不同凡响,譬如赵旭譬如冯康。
话音落下,百里极遽然呆呆愣住。
对于谢九郎一事,百里极未曾有此考量。他还怨怪谢九郎不懂大巧若拙,原来却是误会谢九郎了?!
“九弟,不论你有何情由,都要为自己着想。”百里极苦口婆心,生怕谢九郎掌握不好分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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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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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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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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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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