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贞接过水,慢悠悠啜了两口,才说道:“天底下做奴婢的,有一个算一个,求的就是像我这样,君主身侧有我一席之地。说起来,这是我的福分,也是我的荣宠。就算身子吃不消,也得硬挺着。大家身边的位置,我是打算一直站到死那天的。”Χiυmъ.cοΜ
“父亲,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啊活的?”田内侍瞬间红了眼眶,“我不许你死!”
“不死?那我不就成了老不死?”田贞正正颜色,叹道:“所以说啊,小田。父亲就是个自私鬼,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能站到大家身边儿去。后悔跟着我了没?”半玩笑,半正经,道出心里话。
“父亲,我从故太子府上出来,不但没混出个人样儿,还得了不能传宗接代的毛病。入宫做奴婢那年,我都二十出头了。跟那些自小入宫的根本比不了。同样身为皇城里的地底泥,可就连他们都看不起我,排挤我,欺负我。有几回,我都想跳井死了算了。”
田内侍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是您老不避嫌疑,把我带在身边,教我皇城里的生存之道,后来又认我做义子。要没有您,恐怕我就真活不下去了,更遑论其他呢?”
仰起头,对上田贞泪眼,“咱们父子俩在皇城里,看似风光体面,可我们付出了多少才过上了今天的日子?其中甘苦,谁又能了解?就算了解,谁又能真的心疼咱们?”
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一波波涌上心头,田贞亦是老泪纵横,嘴唇抖抖索索,唤一声,“小田!”就再也说不下去,死死握住小田的手。
小田用指腹抿去田贞眼角泪珠,继续说道:“父亲,您是我最亲的人。就算您一辈子压着我,又能怎样?我不求别的,但求您老长命百岁!我这人没什么大出息,您一辈子压着我才好,这样我就能一辈子在您的庇护之下过活,烦心的事体有您老为我操持。我就踏踏实实的跟在您身边孝顺您,伺候您……”
说到此处,小田已是泣不成声。
田贞哽咽道:“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小田,你听过就算,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小田抹了把脸,抽抽搭搭的说:“哪有儿子记恨老子的道理?父亲,我是个孝顺儿子!”
“是!你是个好孩子!”田贞用衣袖给小田擦擦鼻涕,打趣道:“孩子是好孩子,就是邋遢了点儿。”
小田破涕为笑,“有父亲为我收拾,我还不可劲儿邋遢?!”
父子俩洗净脸,田贞斜倚在床上,小田扯过棉被,盖在他腿上,田贞忽然问道:“诶?你从永年县带回来的良家子,有没有性子烈,爱惹事的?”
小田手上动作一滞,疑惑道:“性子烈,爱惹事的?父亲因何有此一问?”在皇城里,柔顺温和,不多言语的才能活的长久。那种兴风作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通常会比祚俢下场更惨。
“昨儿在秋水宫,大家吩咐我送几个良家子去秋水宫。这不嘛,眼瞅着大皇子就回宫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模样好,性子好的,送去秋水宫可惜了。我琢磨着,好的留
给大皇子,不好的全部送去秋水宫,你说呢?”
小田忍俊不禁,“行!这事儿我来办。管叫秋水宫不得安生就是了!”
田贞满意的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要叫秋水宫和长春宫安生了,就该腾出手对付大皇子了,所以,就得给他们一接一件的安排些事体,别叫他们闲着。”
给柳媞添堵,小田求之不得,“父亲放心吧,管叫他们好过不了!”
“嗯!还有件事儿。急是不急,不过,我还是先跟你说说。”田贞神情有些凝重,“我这腿,一年不如一年了。所以,皇陵那边儿,我就不想再去了。我想等大家再吩咐时,同大家讨个旨意,以后由你替我去皇陵,好不好?”
皇陵?
能见到三位郎君了!
小田雀跃不已,面上却是尴尬为难,扭捏着道出心声:“父亲,这差事还是找别人吧。我从哪个门儿出来的,您知道,陛下也知道。您要是跟陛下说叫我去,我怕陛下不高兴,您无端端受我连累,可怎么好?”
田贞沉默片刻,“嗯,我再想想。晚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小田吹熄了灯,蹑手蹑脚开门出来。头顶一弯新月偶尔被缓缓飘过的云朵遮掩,半明半昧。
田内侍伸手探进袖袋,摸出个绣着朵朵红梅的锦香锻香囊,借着那点微弱月光,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他搬动祚俢尸身时,嫌这香囊累赘顺手揣进怀里。待回宫之后,才觉得不妥。这是祚俢随身之物,该是与他一同下葬的。
死者为大,怎好抢了死人东西?
田内侍叹口气,把香囊重新纳入袖袋,仔细收好。不知有没有机会将此物还给祚俢。
鼓打四更,声声梆响,好似咒诀,把张氏唤回人间。
张氏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躺在永年县三合院的床上,伸出手向身侧摸摸,玉儿呢?倏地张开眼,张氏忽然想起此时身在凉州城。紧接着,就又想起玉姝中箭昏迷,生死未卜。张氏不免忧心如焚,双臂强撑起绵软无力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去看看玉姝伤成怎样。
她这一动弹,惊动了伏在床边的封石榴。
封石榴迷迷瞪瞪觑起眼,“呀!兰芬你醒了?”
她一叫唤,趴在桌上打盹儿的婢女们都醒了,也都立刻忙碌起来。茯苓去挑亮烛火,金钏端来温水,琥珀忙着打湿帕子为张氏擦脸,画眉扶她起身,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让这屋里充满生机。
张氏顾不得别的,拽住封石榴的手,焦急问道:“玉姝怎样了?”
封石榴笑着,故作轻松的说道:“哦,无甚大碍。箭已经拔出来了,止住血上了药,这会儿睡着呢。”她怕张氏受不住刺激,不敢说玉姝昏迷不醒。
闻言,张氏长舒口气,不住嘴的念叨,“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转头看向枕边,空空如也,心又悬了起来,“阿豹呢?阿豹去哪了?”说着,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去找。
茯苓忙道:“阿豹跟着王爷在前院儿呢!”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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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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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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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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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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