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出云院正房仍是灯火通明。
谢绾素面朝天,端坐案前,虔心抄录佛经。青铜博山炉中,焚着乳檀印香。香烟徐徐而出,充盈满室,却无法抚平谢绾紧锁着的眉头。紫霞坐在翘头案旁,挽袖研墨。屋子里只有狼毫触纸和墨条在砚台上滑动的石器声响。
绿萼端着一盅温热牛乳撩帘进来,轻手轻脚走到谢绾身边,压低声音唤她:“王妃,用些牛乳,歇一歇吧。”
谢绾全神贯注于手中狼毫,听而不闻。
绿萼目光瞟到紫霞脸上,紫霞朝她缓缓摇了摇头。进来之前绿萼就知会是这般光景,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心疼不已的望了谢绾一阵,才把牛乳原样端了出来,放在明间桌上。
王妃用过早饭就伏案抄经,别说晌午饭,就连热水都没喝上一口。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绿萼心里发涩,眼眶发酸,两行清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粉樱见状,忙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小声劝慰,“别哭,别哭。若是叫王妃瞧见,又要胡思乱想了。”
绿萼慌忙点头,抬手胡乱抹把脸,“嗯,我不哭,不哭!”吸吸鼻子,又道:“我去把紫霞换出来歇一会儿。”
说罢,又是一阵心伤。她们三个还能轮换着歇歇,可王妃就跟魔怔了似得,坐在那儿从早抄到晚,片刻都不松懈,这可怎么好?
清早王妃刚睡醒,就心有余悸的说昨儿晚上做了噩梦。她问王妃是什么梦,王妃沉默不语。用早饭时,王妃神思不属。没吃几口,就吩咐她们研墨。
粉樱打湿帕子递给绿萼,绿萼接过来,擦去眼角泪痕,问粉樱,“你说,王妃做的梦是不是同小娘子有关?”
粉樱轻咬下唇,思量片刻,才道:“我也这么想。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小娘子摔了头那次,王妃也是这般,清早起身就说做了噩梦。问她什么梦,她也不说。”ωωω.χΙυΜЬ.Cǒm
“是呢,这就是母女连心啊!”绿萼刚说完,湿帕子堵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呀了一声,“小娘子不会真出事了吧?”
粉樱锤她一拳,“不许瞎说!小娘子好着呢!”
绿萼撅起嘴,不住摩挲着被粉樱锤的生疼的胳臂,小声埋怨,“粉樱,你手劲儿真大。”
粉樱故意竖起眉眼,嗔道:“看你还敢不敢胡扯!”转瞬就被绿萼委屈的模样逗得噗嗤一乐,赶紧又哄她,“你那嘴都快翘上天了!有那么疼么?”
绿萼抿紧嘴巴偷笑,“怎么不疼?打你试试?!”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眼睛红红的,鼻尖红红的,笑起来跟小兔子似得。
粉樱揉揉绿萼额头,弯起唇角,不等笑容褪去,愁绪便爬上眼角,蔫蔫的说:“上一次小娘子摔了头的信儿传回来,王妃在院子里闷闷坐了好几天。要不是王爷带王妃游湖散心,都不知道多些日子才能缓过神儿来。”
说罢,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京都皇城。
田贞趴在床上,双目微眯,一想起柳媞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忍不住笑出声儿,笑够了,夸赞道:“小田,这趟活儿办的不孬。”背上搭着条薄被,中裤褪
至膝弯,露出好似爬满青黑枯树枝的小腿。田内侍躬身弯腰,在为他按摩腿肚子。
田贞这是常年久站落下的毛病,小腿上的血管凸出虬结,光是看看,心里就阵阵发毛。有几次疼的厉害,差一点在皇帝面前失了仪态。
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
多亏小田得空就来帮他按摩,缓解许多痛楚。田贞有时想想,能有小田这样孝顺的义子,算是享了老来福了。
田内侍也笑,“皇子昕胆子不小呢。”长春宫闹出动静,他自会收着些风声,可到底田贞说的更加生动,也更有趣。
“可不嘛!我和大家还没进到门里呢,就听皇子昕气急败坏的嚷嚷,不想当太子,想去奈何桥找祚俢。啧!我还当他是个了不得的情种,结果呢?一见到大家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得,又改口说是受了祚俢蛊惑。”
一想起皇子昕那副嘴脸,田贞极为不屑的嘁一声,“怨不得陛下看不上他,没骨气的东西!”
闻言,田内侍笑道:“他真以为陛下能封他做太子?”
田贞轻叱一声,“哼,他觉着这太子之位是他的囊中物。”皇上就他一个皇子,换了谁都会这么想。
“陛下听了不生气?”
“气,怎么能不气?不过,我瞧着气也就是一阵。大家想念大皇子更多些。你不知道,大家出了长春宫的门儿,就开始叨咕,‘但不知吾儿是何模样。’哎,我啊,就盼着百里御使赶紧把大皇子带回来,省的大家日日挂念。诶?小田,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祚俢已死的消息送给古敏的?”
田内侍不急着作答,故意卖个关子,“父亲,我要是说了,您老可别嫌弃我啊!”
“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我这当阿爹的还能嫌弃儿子?”皇城里,想给田贞做儿子的小黄门多了去了。可田贞慧眼识珠,独独挑中了小田。
田内侍想了片刻,“我把祚俢的尸身刨出来,放到古敏常去的那间小倌馆门口。可能古敏对祚俢还是有些舍不得,所以,他一看到祚俢尸身就失了方寸。也正因失了方寸,才敢去拦皇子昕的步辇……”
田贞接过话头,轻笑道:“依我看,古敏对祚俢确有几分真情意,比皇子昕强。祚俢尸骨未寒,皇子昕就反过来说是受了祚俢蛊惑。也不知是哪个死乞白赖的去跟古敏把祚俢讨到秋水宫的。”
田内侍并不认同,“我觉着,古敏也强不到哪去。无非是他身份低微,除了一条贱命,还有什么?他也就能豁的出去。可皇子昕有望当上太子,甚至当上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那可是万万人之上,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呢!要是把古敏跟皇子昕身份调换,说不定古敏还不如皇子昕!”
闻言,田贞默然不语。良久,才打趣道:“诶?你这小子,何时通透了?”
田内侍自嘲,“自从我刨了回死尸,就全想明白了。”顿了顿,“父亲,我这双手摸过死人的手,您老要是嫌弃,我就去找阎王爷换一对。”说着话,不忘用力点按承山穴。
田贞听了这玩笑话,并不发笑,而是幽幽说道:“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才是最脏的。”
说罢,父子俩各怀隐衷,默默不言。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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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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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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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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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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