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窗户全都敞开,楼头佳人,酒楼才子,从座上起来,一个个头伸到外面,俯看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
前呼后拥中,新科进士们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袍,足胯金鞍骢马,缓缓行来。
柳绮玉站在茶肆二楼的栏杆边,被一左一右两个姑娘围在中间,喧哗声刺得耳朵疼。
她双手捂住耳朵,踮起脚尖,眺望远方。
苏宴哥哥在哪里呢?
那下面行马而来的进士俱已过不惑之年,尤其是那为首的状元郎,胡子花白,满鬓银霜,瞧着辈分都可以做柳绮玉的祖父了。
柳绮玉睁大眼睛,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能在他们中看到苏宴的身影。
她皱起眉头,拿出绣着藕色荷花纹团扇挡住头上刺眼的日光,就听身侧一阵躁动声。
“镇远侯世子来了,在平宁坊那边,你看到了吗!”
“哪里哪里,快指给我看!”
柳绮玉耳朵灵敏,侧身挤到栏杆最前头,极目远望,果真见路的尽头有一团红点。
那抹红点慢慢放大,众人只见年轻的探花郎策马行来,那一匹骏马通体雪白,脊柱起起伏伏,矫健的四腿踏过皇城御道,带着风声猎猎。
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一年也不过两匹,除去圣人留给自己的,剩下唯一的一匹便赐给了苏宴,其恩宠可见一斑。wWW.ΧìǔΜЬ.CǒΜ
再看马俊,人更俊。
少年眉眼自带着一股意气风发,春日灼阳的金辉照在隽秀的轮廓上。
他长带飘飞,玉冠高竖,策马时风姿迢迢,握着缰绳的手,亦是写得锦绣文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玉润,捧着圣人钦点的圣诏。
“踏踏”的马蹄声一出现,喧闹声便静下去一半。
柳绮攥着扇柄的指尖握紧,在那匹骏马要到楼下时,张口欲喊住他。
“苏宴哥哥!”
柳绮玉话还没脱口,便听有女子先她一步喊了出来。
柳绮玉两颊笑容微愣,扭头看去,见栏杆另一端立着一群妙龄女子。
当中有一少女梳着垂云髻,貌若梅雪,本是极清丽的容貌,却因为脸颊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显得娇羞无比。
她喊出那句“苏宴哥哥”后,便侧过半个身躲到柱子后。
周围姑娘一阵打趣她,少女一转头,就对上了柳绮玉的视线。
裴静娴嘴角弧度陡然落下去,又牵起,皮笑肉不笑地朝柳绮玉行了个礼,转过身子,继续朝着外头挥手绢。
那一声声苏宴哥哥落在柳绮玉耳里,柳绮玉眉一挑,凑到栏杆边,撑着腮帮望着下头。
“苏探花郎来了!”
少年容貌出尘,凤采卓然,行在人群里,一下便将周遭所有人衬得黯然失色。
满街姑娘们只把手绢香囊、荷包玉佩往那俊秀少年身上砸去。
一个个香囊砸在锦袍之上,顺着柔软的绸缎滑下,掉在地上,苏宴与旁侧人谈笑风生,从头到尾未看那些香囊一眼。
柳绮玉稍松一口气,唇角忍不住翘起,低头将挂在腰间的细竹纹银香囊解下,攥紧在手里。
她几个晚上没睡,针脚拆了好几次,费尽心思才纹好这一枚香囊,还去大法恩寺祈福,求了平安符放在里面。本欲殿试前给苏宴,望他高中前三甲,可那几天她正和他闹脾气,就一直藏着没给他。
柳绮玉环视周围一圈,纤润的指尖勾着香囊细绳,掌心渗出几滴细汗。
她瞧准苏宴的马向这一侧行来,轻轻一扔,香囊在空中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就往苏宴衣袍上砸去。
香囊顺着衣领滑下,落到少年大腿根处,偏这时,不知哪儿来的手绢,里面包着一块天青色玉佩,也打到苏宴腿上,被弹起,不偏不倚撞上柳绮玉的香囊。
柳绮玉心揪成了一团,扭头一看,见裴静娴淡淡地扫她一眼。
她扇子挡住脸,朝下头道:“苏宴哥哥,静娴的玉佩挂你身上了!”
柳绮玉没忍住,扬高声:“苏宴,不许看她!”
声如珠玉,明媚娇俏,拨人心弦。
满场喧哗声骤静,接着哄笑声一片。
只听下头有人道:“京中姑娘行事愈发大胆了,你看茶肆二楼那些姑娘的穿着打扮,尽是贵女,一个个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瞧着探花郎就移不看眼了。”
苏宴秀眉一挑,回首看来。
茶肆上的裴静娴,见苏宴回眸,只觉三魂七魄被勾去了六分。
“苏探花郎也太俊了,他是往我们这里看来了吗!”
“他是在看静娴吧!静娴,你快与他打声招呼!”
裴静娴被四周窃窃私语弄得心绪涌动,这会十几年大家闺秀的教养全忘了,手撑着栏杆,娇声唤道:“苏宴!”
“苏宴,你个王八蛋,不许看裴静娴!”
左侧一道声音如黄鹂出谷,娇滴滴,硬生生盖过了裴静娴的嗓音。
众人目光全往那处看去。
只见栏杆后立着的少女,延颈秀项,耳坠拂面,风吹水红色襦裙飘举。
她皓齿咬着唇瓣,眉目盈盈溢着秋波,将手中团扇往下扔去,半是娇羞半含嗔怒:“哥哥,你答应过玉儿的,不许看别的姑娘!”
苏宴浅笑,接下那柄团扇,二人的视线就那直直地撞上。
人头攒动间,柳绮玉见少年郎君含笑,对她做了一个“下来”的口型。
她微微一怔,指节绞着玉白色裙带。
苏宴轻轻拍了下膝盖,柳绮玉明白那是何意思,心如鼓跳,耳畔飞红。
身后裴静娴脸色煞白,眼里布满不忿,在一众贵女惊异的目光中,柳绮玉转身下楼,踩着小碎步跑到茶肆门口。
杏花从枝头纷纷然洒落,深红浅碧色,夹着风一道吹落在少年少女的肩头。
他伸手,笑着道:“上来。”
那手五指微曲,骨节匀称。
柳绮玉尾指勾着他掌心,敛眉浅笑,又似有犹豫:“哥哥,这么多人看着呢。”
少年弯下身,手掌勾住柳绮玉的腰,轻轻一拉,便将人带上马背。
柳绮玉面上发烫,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揽腰抱到身前,他温热的气息从后笼罩她周身。
他低柔的声音擦过她的耳际:“只是带你骑马就这么羞,你嫁给我后还有更羞的,该怎么办?”
柳绮玉面色更红,五指与他放在缰绳上的手扣住,轻声道:“不是还没嫁吗......等嫁了再说。”
苏宴轻笑,搂紧怀中人,道:“再说?我方才去天师府提亲,岳父已经答应将你嫁给我了。”
柳绮玉心跳一顿,“真的?”
她还没回过神,便听身后苏宴:“驾”
马儿踏开四蹄,两人扬鞭而去,留下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路途颠簸,晃得柳绮玉身子左右摆动,她手撑着汗血宝马,感受它脊柱的起伏,微微后倾,靠在了少年胸膛之上。
白马银鞍,绯衣朱袖,策风驰御少年游,落花踏尽长安道。
马驰过,百姓抬头,见薄纱飞扬,年轻女郎的容貌妍丽,巧笑倩兮,明眸乌灵,抬起手,勾着身后玉面少年的脖子说话,纤纤皓腕滑下一只青色玉镯。
有人眼尖道一句:“那不是新科的探花郎和乐安县主吗!”,引得路边人齐叹一句郎才女貌。
过亭台楼阁,虹桥池榭,春日的柳絮飞花扑面而来,京城处处生机。
苏宴放慢速度,将所过之处,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一一讲给柳绮玉听。
“望仙桥后面是钟鼓峰,山上有荔枝园,绿草如茵,你若是想吃荔枝,明日我让人摘一篮给你送过去。”
“前面是绣清宫,靠骊山而建,内有汤池,等我们成亲后,冬日便带你去泡汤池,好不好?”
柳绮玉仰头,苏宴每说一处,她都点一次头,只觉心尖被一点点填满。
她侧身抱住少年,风吹她发尾如藻缠上他的面颊。
她柔声道:“哥哥,玉儿喜欢你,这辈子都只想要和你在一起。除了我,你不能再喜欢别的女儿家,知道吗?”
少年沉默半刻,吻着少女的发顶,落下一字“好”。
柳绮玉满意地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苏宴的马最终停在了大法恩寺,未入内,便听里面阵阵钟声。
天色晦暗,星河高悬。
年轻男女踏着月色,执手走进寺里。
那一棵许愿的菩提树下,挂着红绳随夜晚柔风飘晃,红色深深沉沉。柳绮玉踮起脚,将自己的红绳轻轻挂在枝叶尾端。
绳端吊着信笺,上面字迹笔法清隽古朴,是苏宴哥哥曾经握着她手,一笔一划教过来的。
她抿唇含笑,转而去看苏宴的信笺,见他提笔写下“愿妻平安顺遂,百岁无忧”。
柳绮玉眼眶一下湿润,柔声唤少年,覆上他的唇。
东风夜放花千树,天上火树银花,流星般划过,时暗时明,树影绰绰笼罩着树下一对拥吻的男女。
柳绮玉搂着苏宴脖颈,亲昵地与他鼻尖相碰,唇珠点着他的唇珠,仰头时,他眼里映着灿烂烟火,亦映着她的面容。
柳绮玉将头埋在他颈肩上,道:“哥哥,我写的是你教过我的一首诗,愿......”
苏宴指尖抵上她的唇,眼底情意脉脉,再也无须道明,“玉儿,我知道。”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柔明婉,漫漫长夜,湖光山色,星海天地共皎洁。
青梅竹马番外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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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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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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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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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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