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柱脸色一变,手上刀差点没收住。
他飞奔上前,将泥像扶正,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怒目看柳绮玉:“干嘛呢你!这个可是我今天早上特地去苟皮家请的!踢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柳绮玉听着不太对劲,苟皮,那个天天和柳柱厮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之一?
刀疤脸,小身材,前天还帮柳绮玉教训过青梅的那个苟皮?
柳绮玉眯着眼问:“柳柱,你今天县里学堂不上课?去找苟皮玩?”
柳柱脊背一僵,额头冒出冷汗,结结巴巴道:“啊?学堂啊,不上吧,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柳绮玉抄起一根扫帚,就往柳柱身上打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柳柱,你又逃学!”
扫帚直打少年的屁股,柳柱哇哇大叫,在院子里乱跑,“姐!这也不能怪我啊!是那夫子已经把我赶出学堂了!”
柳绮玉脚下一顿,就见柳柱纵身一跃,跳进了荒废许久的鸡窝里。
柳绮玉皱起眉头,扫帚指着他,问:“怎么了?夫子为什么会赶你?”
一谈起这个,柳柱表情就出奇的愤怒:“真的气死我了,要怪就得怪苟皮!那天他和人打架,被留了下来,我在学堂外等他出来一同回村,谁想到遇上了张夫子那个老匹夫!”
“然后呢?”
“他问我为何这么晚还鬼鬼祟祟地待在学堂外,我一脸傻笑地和他做了个揖,毕恭毕敬地说,我在等你放苟皮啊。”m.xiumb.com
柳绮玉:“没错啊。”
“是没错!我也纳闷呢,谁想到张夫子勃然大怒,指着我头破口大骂,说你才放狗屁呢!原来是他耳朵不好使,把苟皮的名字听成了狗屁!”
柳绮玉:“......”
少年脸目中都快要冒出火焰:“张夫子骂我辱没斯文,败类至极!连带着苟皮也没能逃过他的唾沫星子,被一同赶出了学堂!”
柳绮玉目光怀疑,她觉得张夫子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莫非是有其他缘故?
“姐,我想好了。”
柳柱跨出鸡窝,接过柳绮玉手上的扫帚,道,“反正我也没这本事,再怎么学也不可能考上秀才了,不如回来,安安稳稳地种地......”
这下柳绮玉总算明白了,她一口否决道:“不行!”
他们姐弟俩省吃俭用好几年,就是为了能让柳柱去县里上学堂,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她拽着柳柱就往外走,沉着脸道:“你立刻就去县里!”
可柳柱像个铆足了劲的小铁桩,怎么扯也不走。
他甩开柳绮玉的手,道:“姐,我家欠夫子的束脩一年多了,还都还不上,就算我现在去,也会被学堂里的人笑话......”
说着说着,少年声音就小了下去,渐渐地,眼眶也湿润起来。
柳绮玉从没见过柳柱这个样子,一时也软了心肠,上前帮他擦泪,柔着声音道:“哭什么?姐姐又没怪你。”
柳柱自知男儿有泪不轻弹,觉得十分丢脸,连连躲开,道:“你别碰我......”
可柳绮玉越帮他擦泪,他眼中泪水越汹涌,到最后竟有决堤之势。
他哪里不晓得柳绮玉在家有多辛苦,同窗们都笑话他家一贫如洗,一件衣服缝缝补补穿了好几年,寒酸的要命。
可那是柳绮玉在昏黄灯火下,一针一线帮他补的......
他实在不想让柳绮玉失望,可家里已经穷的连买宣纸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柳柱努力停下哽咽,道:“我是真的决定好了,前天我爬山,看到我们坡上的庄稼,竟然没被大雨冲掉!还有一小块玉米地居然结出了果实!姐,天无绝人之路,我不去学堂,总还可以回来种地的!”
没被冲掉?
柳绮玉一惊,那土地爷没诓她?天底下真的有这么怪力乱神的事?
柳绮玉一瞥,那在墙角躺尸的土地爷像,立马给了柳绮玉一个微笑:
【嘿嘿,这次总该相信我了吧。】
柳绮玉不理他,道:“柳柱,束脩的事你别烦,我来想办法。”
他问:“你有什么办法?我们没银子啊。”
“谁说没有?”
你姐现在可是个小富婆呢。
柳绮玉想用袖口给少年抹泪,看他哭着哭着,鼻子里冒出一个大泡,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嫌弃似地用两根指头提起他的袖口,让他自己动手擦。
她想了想:“就算没有,我们村不还有一位现成的探花郎苏宴苏大人吗,你可以跟苏......”
“苏什么苏!”柳柱呵断道,“你还敢提他!”
柳绮玉立马闭嘴,眨眨眼,想说不过就提一下他嘛,干嘛这么生气,以后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
但看柳柱满脸戾气的样子,她赶紧打哈哈,转移话题:“行了行了,我们现在就去山上吧,左右这个时节,你就是在学堂,也要和夫子请假,赶回来收庄稼的。”
六月中旬的烈日似火,爬在山坡上,迎面的风似热浪扑来。
柳绮玉戴了一顶草帽,挡住头顶刺热的阳光,与柳柱慢慢走着,却引来了沿路村民们的侧目。
就听见有人叫喊:“柱哥儿,你们家庄稼年年收成少的可怜,筛下来的谷子一缸都没有,就这,还想着去收呢?”
柳柱忍不住,登时就想骂回去,可没想到柳绮玉已先一步开口,朝田里人骂道:“关你屁事!吃饱了撑着啊!”
那人明显一怔,嗤笑道:“是啊!吃饱了撑着!哪像你们家,饭都吃不起了!”
这话引得山田里劳作的村民们哈哈大笑。
柳绮玉倒也不发怒,边走边睨着他们脚下的土地,道:“是挺不错的,前天的雨水没少冲你们家土地吧,今年收的谷子有去年十分之一多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果然,刚才冲柳绮玉横的中年男子,瞬间就都哑了声,想反驳可惜口舌都不太灵光,只干跺脚道:“你...你....”
接着就见那中年男子家的缓坡上,传来一阵哀嚎。
一面色枯黄的妇人正坐在地上,好似在撒泼。
她蹬着腿,泣骂道:“先是太阳晒枯了花秧子,现在大雨又冲掉了玉米田的垄沟,都说西北十年久旱,怎么下了雨反倒白白搅了收成!我家现在是半点粮食星子都看不见了!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叫唤者正是那中年男子的媳妇,青梅的二伯娘马氏。
青梅站在马氏身边,眼神空洞,全靠人搀扶着才没倒下。
她动动嘴唇,想安慰马氏一二,便看马氏抄起地上一棍子,往青梅身上打去。
“扫把星!吃我家的用我家的!我真的信了你的邪,几亩田全来种你不知从哪处搞来的破种子,你还信誓旦旦地说,这种子产的庄稼肯比普通种子多!我呸!都叫泥水冲走了,烂成了糟糠,还怎么收!”
青梅伤心难抑,一边躲着棍子,一边泪水滚滚落下眼眶:“二娘,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也是听打南边来的人说,种了这江南的种子能结出千斤的玉米,才想来试试的!且你当初不也同意了吗!”
马氏一把揪过青梅耳朵,用力啐出一口唾沫:“小蹄子,还敢怪老娘头上了!前个你就差跪下求我,让我在谢衡面前与你唱双簧,离间他和柳绮玉的关系!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一辈子孝敬老娘!好啊,这么快就当屁给放了!”
青梅被她拧的脚尖离地,连连叫痛,在抬头看到田地边站着柳绮玉,与她短暂对视。
青梅叫道:“二娘!柳绮玉家用的也是那江南来的种子!整个兴得村,就她家庄稼一点都没被冲掉!”
“你们快去她家地里抢玉米!”
柳绮玉脸上笑容顿住。
这个小贱人!
居然把箭口转移到她身上!
柳绮玉脑子飞转,忽然一道精光闪过,她叉腰叫道:“马二娘!青梅不识抬举,故意骗你呢!全村都知道她厌恶我,嫉妒我,甚至三番两次陷害我,当初给我的谷子就是想让我家庄稼烂掉!马二娘,你别被这个小贱人骗了!”
这话一说,好家伙,马二娘血管子都气炸了!
她捞起青梅就往山坡上踢去,嘴里辱骂声不断:“贱蹄子!你是饿鬼见着瓜皮,逮到个人就扑上去啃啊!”
青梅“啊”的大叫一声,披头散发,十几年挤压的怨气也涌了上来,再也不扮小白花,跳起就和马二娘扭打起来!
马二娘也不甘示弱,一屁股泰山压顶,将青梅坐到了地上!
柳绮玉站在山坡上看热闹,笑的气都快断了,人都倚到了柳柱身上,时不时说上一两句煽风点火。
等扭头一瞧,见远处自家山坡里,最东边原本贫瘠的一处田——
腾腾腾,光天化日之下,就冒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
一茬接着一茬,包裹着金黄色的玉米的玉米叶,凭空出现,一片又一片,着实看呆了柳绮玉。
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刚才欺负过青梅,土地爷显灵了?!!!
她身边的柳柱半天听不到少女清脆的笑声,不解地低头,顺着她目光望去,险些没尖叫出来!
“啊——”
柳绮玉一掌拍上少年的嘴,将叫声锁在喉咙里。
她一把拽下少年的脖子,凑过去低声道:“柳柱!你要是敢发出声,把村里人都引过来就完了!”
柳柱神情呆滞,半天没有动静。
柳绮玉指了指左边的小树林,道:“我们从那边悄悄过去,乘着没人发现,赶紧把玉米田里的玉米割下来,运回家里。”
柳柱呆了一会,点头如捣蒜。
酷暑难耐,小树林里一片片嫩绿的叶子好像镶嵌在山沟沟里的绿宝石,挡住了天上吐火的太阳。
那片新冒出来的玉米地不大,得亏有山坡挡着点,外人若不仔细瞧,倒真难发现与平日有何不同。
柳柱撒开腿就往田野里跑,连脚下一个石子都没瞧见直接绊了上去,活像撒了欢的母猪,飞身就扑进了玉米田。
柳绮玉也强抑住内心的喜悦,与柳柱分开劳作,他在东边山坡口,柳绮玉就在西边小树林边上,各自用镰刀割玉米。
足下暑气蒸腾,背后天光灼烧。
柳绮玉将头上草帽向下拉了些,拿起一边筐子里的水壶,往嘴里倒了点米浆。
清甜的味道传来,柳绮玉心头带着异常的满足,正拿起镰刀要继续割,忽然,背后响起足踏草叶声。
柳绮玉猛打一个激灵,迅速转头。
一个男子,正立于绿树之下。
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树叶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影,他金玉竖冠,清隽文雅,微微侧头靠在树上,眼中噙着笑意。
柳绮玉心快跳了两下,看他手向她伸出,柔声道:“绮玉,过来。”
柳绮玉唤了声“苏宴”,声音轻妙悦耳,笑着往他走去。
却听远处传来柳柱一声大吼:“柳绮玉,你和谁说话呢!”
柳绮玉大惊失色,想都没想,就将苏宴扑到进了她家的玉米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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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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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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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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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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