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常平侧身躲过了,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姑母。”又向吴衡秋行礼,“表哥回来了。”吴微也跟着行了礼,老太太让两人坐下了。怡姐儿又给两位姑姑行礼,老太太就叫小丫鬟领着她出去玩了,怡姐儿嗓子透亮:“祖母,我能去找母亲玩吗?”
常平环顾了一周,好似这个时候才发现一般:“咦,表嫂从娘家回来都不过来给姑母请安的吗?”
吴衡秋心中升腾起淡淡的不喜来,道:“你表嫂这两天累着了,先回去休息了。”又对着怡姐儿道,“你母亲身体不舒服,等她好了你再去。”怡姐儿问道:“母亲怎么了?我去看看吧,上次怡姐儿难受,母亲就去看了怡姐儿好几回呢!”
老太太挂挂怡姐儿鼻头:“想去便去吧,不过去了,若是你母亲在睡觉,可不许硬闯进去。”
怡姐儿高兴点点头:“嗯!怡姐儿现在园子里多转转,约莫着母亲躺够了再过去!”
常平脸上浮起一层艳羡来:“表嫂好福气。”又装作不经意道,“要我说,城里的大家姑娘就是不一样,稍微一点儿劳累就受不了,咱们姑母你记不记得,咱们乡下的媳妇儿们下了地回来还耽误不了生灶台做饭呢。”
老太太只是觉得这话怪怪的,吴微却已经皱起眉头来:“表姐说的什么话?”
常平闻言并未收声,反而是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慢条斯理接着道:“要我说,姑姑是顶顶善良的婆母了,表嫂如何,姑姑都只是一味宠着。”
吴衡秋已经沉下脸来,这挑拨离间也太过明显了,不是蠢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老太太道:“我们家是穷苦出身,难得锦姝嫁进来,里里外外都是好的,待我也是极好的,我待她好岂不是应该应分的?”
常平道:“看来,姑姑一直被人蒙在鼓里,表嫂怕是个面甜心苦的。”她撩起眼皮来,眼尾扫过吴衡秋,看他表情严肃,心中也拿不准,又一想草芽儿那丫头伺候吴衡秋许久,说的当是不会错的,便接着道,“连表哥房中的人都容不下,这会儿身体上一点子不舒服就不来给姑母请安,时间久了,岂不是……”
她话并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常平,你在说些什么呢?”
原是舅太太,往常舅太太和舅老爷的饭食都是和老太太一块儿用的,舅太太平日里午休够了就来老太太这里,老姐儿俩凑在一块说说话,打发时间,这会儿该是刚刚歇够了晌午。
几个小辈儿都起来请安,老太太也迎过来,两人又相互携手,坐在上首,舅太太问道:“你表嫂、姑母肯叫你帮着微儿学着管家事,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儿了,你休要胡说八道!”
常平见母亲说话并不留情面,心中气苦:“娘,姑母信任我,我怎么能辜负呢?自然是要尽量做好,表哥身边的人遇到不平之事,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又怎么能装作不知道?要真是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姑母对我的信任!”
她素来口齿伶俐,舅太太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人,平日只知道下田绣花的事儿,怎么能辩得过她那一张利嘴,吴微想到她那日往外书房去,听她说吴衡秋的房里人,怎会不知道说的是草芽儿,她看着自己哥哥的脸色,吴衡秋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拉了拉常平的衣袖:“表姐,你不知……”
谁知道常平却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疾言厉色对着吴微道:“表妹自己是个软和的,任人捏扁搓圆,怎么也要我和你一样吗?”
一句话,说的吴微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好大个没脸,有人说自己的女儿,老太太自然也是不乐意的,也沉下脸来,舅太太脸色一变:“常平!”
吴衡秋看不过去,道:“微儿的性子是软了些,不过无妨,有我、有娘、还有衍秋都给微儿撑腰,再怎么样,也不会任人揉搓的。”
常平并不是个傻的,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说吴微说的难听了些,惹了吴家人不愿意被,她咬了嘴唇,眼珠绕了一圈,站起来对着吴微盈盈拜倒:“表妹,我刚刚说错话了,还望你原谅。”吴微本就是个性子和软的,当着舅太太的面,也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无妨。”
舅太太打圆场道:“乡下丫头子,不会说话,大姐、外甥、外甥女儿别和她计较。”
一个“乡下丫头片子”似乎是扎进了常平的痛点里,她紧紧咬了咬牙,开口道:“姑母,常平不该那样说表妹,但是事出有因,常平也是心急、心焦,这才说错了话。”她并不等众人反映,直接就冲着门外道:“草芽儿,进来吧。”
吴衡秋看向门边儿,一只素手撩起门帘来,不是草芽儿又是谁。
锦姝回了院子,王妈妈看她的精神状态,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问,锦姝摆摆手:“妈妈,我累得很,难受得很,你让我躺会儿、睡会儿。”
王妈妈上下打量着锦姝,昨日回来锦姝只是有些疲惫,因为三少爷逃婚的事儿,唏嘘不已,今日再回来,那股子颓唐进了眼睛,肩膀垮下来,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好似这具身体不再是锦姝自己的了。
王妈妈帮她掩上房门,拽了夏河问:“怎么了,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锦姝听到夏河在外面低声说:“石家的姑娘,没了!”
说的如此含蓄,没了。锦姝觉得好笑,好像是掩耳盗铃一般,可是为什么自己觉得那么没意思呢?她自来知道人命轻贱,不然她也不可能穿过来,可是如今真的见了活生生,不久前还在和她谈笑风生的人,因为这种事儿,断了自己的命,她觉得生命如此没劲,本以为自己好赖穿到了贵族身上,生死最起码不至于掌握在别人手上,可是今天她要打一个问号:她的命,她自己真的就能决定吗?
闭上眼睛,锦姝就忍不住想,初邻是怎么死的,上吊?吞金?服□□?撞墙?每一种死法都在她脑子里打转儿,那些血肉模糊的死法,可是初邻自愿的嘛?不,不会的,她忍不住替初邻回答,她是那样生动的女孩儿,一定不会因为这个自己想不开,一定是被逼的。
可是这样想,锦姝就更难受了,在这个世界,死都有可能被别人安排,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她在拼命挣扎,在这个异世界,想要活得快乐,她折腾,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和身边人好好相处,吴微成了她的朋友,怡姐儿叫她母亲也叫得十分甘愿,就连吴衡秋对她似乎也有改观,她不想白来一世,可是,好像随时可以戛然而止的生命,在这一刻,所有的都成了争命。Χiυmъ.cοΜ
她能争得过命吗?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不要白来,要快乐,可是好怕呀,好怕这快乐被人剥夺,穷苦人家的孩子被贱卖,可是贵族人家的不也是在走钢丝吗?
锦姝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光脚站到那面镜子前,那是三少爷给她送过来的,照得人十分清晰,她脱光了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丰腴的身材、月牙儿一样的眼睛,看上去是天然的乐天派。锦姝在脑子里回顾章桐,可是她已经想不起来,章桐长得什么样子了。锦姝一寸寸拂过自己的□□,镜中人也如此,每一寸都是鲜活的,柔软有弹性的皮肤,隆起的胸,凹下去的腰,圆润的指甲拂过每一寸皮肤肌理。
这是一具年轻的□□,太年轻了,没有丝毫的松弛,锦姝替初邻难过,她不曾拥有的太多,却早早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而她要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会到来的死亡,去沉沦吗?
这其实是个可笑的、无解的问题。人会死亡,人早晚会死亡,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走夜路的人也许会掉到河里,骑马的人有可能摔下马来,甚至吃饭都有可能会被呛到噎到,好像世事无常,是生命的常态生命,因为惧怕下一秒,所以把这一秒也活得诚惶诚恐,要这个样子吗?
锦姝在翻箱倒柜,外面守着的夏河和王妈妈问道:“怎么了?”
锦姝大声道:“没事儿,我找东西。”
夏河道:“我帮您吧,姑娘。”
锦姝道:“不用。”她找出了一大堆首饰和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披,把那些首饰胡乱地插在自己的头上,带到自己的脖子上、手上、耳朵上、手腕上。
物质让人快乐,锦姝看着那些华贵的珠宝,和那些带着繁杂花纹的衣裙,布料闪闪发光,珠宝也在闪烁。锦姝感受到了快乐,什么是公允?也许本来就没有公平,哪怕在现代,也没有绝对的公平,社会的特权阶级,那些有钱人,总是比普通人先拥有了更多的资源,这怎么是公平?可是如果不活着,谁还在乎什么公平?
她怕死,怕失去,怕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并不觉得死是解脱,她觉得痛苦,她想拥有的那么多,怎么能就此沉沦,本来就应该,哪怕下一秒死了,这一秒就要拼命快乐,这样,在面对死亡的痛苦的时候,她才能大声说出来,我曾经快乐过。
“姑娘,怡姐儿过来看您了,问您睡了吗,您要见她吗?”夏河在外面问。
锦姝深吸一口气道:“进来吧,我没事儿了。”
“老爷,奴婢不想出去,奴婢想守在您身边。”草芽儿楚楚可怜,“求求老爷,奴婢不会和夫人……”
草芽儿依旧梳了妇人的发样,她只是这样说,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任谁都以为吴衡秋将她收用了,吴衡秋觉得头疼,“草芽儿,我……”
他想开口说,我并没有和你如何,可是谁信?
常平道:“我那日路过外书房,就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哭成,这成何体统?就叫人打开门来看,就见了这个婢女。姑母,表嫂未免太容不下人了,男人本就三妻四妾,嫂子这样自己占着表哥,被外人知道了去,不也得说一句表哥惧内、表嫂跋扈……”
舅太太已经忍不住了:“你给我住口吧,一个姑娘家,伸手道表哥房里事,你还要脸不要!”
常平不甘示弱:“娘,姑母给我管家之权,我岂能辜负!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表哥的名声更重要啊!”
吴衡秋想起大舅哥说的,”……一点儿不比男人的战场好相与,女人本就不易……“此刻有了七成感悟,这些弯弯绕,他能看破,却也不好说口,他叫过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去正春院看看夫人歇好了吗,若是可以,委屈她过来一趟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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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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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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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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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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