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故现场,看到张敬民脸色灰土,牙关咬紧,肩头时不时还颤抖,完全感受得到他的焦急和沉痛。检查写了态度,写了想法,写了措施,以后一直也是那样做的。时间一天天推移,事情一件件落实,现在到了要接受处分的时候了。忙碌了想当长的一段时间,现在稍微缓和一点,就该想一下这件事了。会怎样处理呢?一次性死了那么多人,处理会不严重?警告?记过?降职?撤职?法办?一想到这里,贺国荣心里就有点慌乱。处理谁呢?县长是政府一把手,如果被列为被告,那就要排在第一位。但他当时不在家,是常务副县长负责,常务县长代行县长权利,那就是说一切,包括责任……写检查的时候就想过,而且也是以张敬民的口吻写的。
毫不犹豫承担责任,张敬民他当时表态很清楚的,谢姐在旁边也是极度难过,毫无怨言的,就以他的名义写,贺国荣也没有多想,这样写,以后就要由他去面对了。那时到没有感觉到事情有多重大,一时情急,现在不是感觉到了,而是它真的来到跟前了。连华翔都说,这是拿竹竿往他心窝子里杵,而且是在水里。贺国荣突然打一个寒颤,我是这样做吗?写检查的时候,行为心情很激愤,浑身燥热,一气呵成,就写下了那些词句,要是华翔当时在场,他一定要喊住手,不能这样写了。写都写了,给张敬民了,他也让大家都看了,都知道他要承担这个责任了。
真的要张敬民一个人承担责任?马运昌是政府一把手,就不分担一点?千斤担子两个人担,就没有那么重了呀。上头会不会看到有两个人抢着承担责任,看到检查深刻,看到善后处理得当,看到措施有力有效,将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会加以原谅,减轻处分吗?
贺国荣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几次要紧张敬民办公室,拿回草稿来,就那些语句认真细致斟酌再斟酌,调整好处理好……最后还是没有往前,而退了回来,如果张敬民自己觉得那些语句过了,他要自己修改,那我这里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要是写检查也可以算成错误,那他情愿因此而分担一部分责任。
张敬民告诉他,检查已经交给调查组了,现在事业编工作一边等待结果吧,这没什么,就算受了处分,也还要工作。
贺国荣把遗憾和担忧埋藏在了心底。
事故过后半个月,还没有接到调查组的任何消息。龚祥兴给马运昌打电话,他听到了不少的反映,有针对检查内容的,有猜测责任划分对象的,有认为善后处理不当的,说张敬民在现场表态的赔偿,太高了,政府负担不起。是不是这样,找几个人好好讨论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总结的经验和吸取的教训。
马运昌当即就找来陈长勇张敬民李俊华翔,没有叫罗大放。打电话的时候给陈长勇说了,当时张敬民表态倒是痛快,现在来看,政府包袱背得这么重,口子撕开了,再发生类似事件是就不好处理了,要他去会会祥兴书记,把意见带过来。
陈长勇来了就直接了当,转述了龚祥兴的话:能理解当时在场同志的心情,面对那么多家属群众,给少了他们不干,眼看天快亮了,群众越来越多,不赶快处理好,让家属把人抬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那个时候那样的表态,是可以理解的。唯一的问题是不是及时和主要领导通气,通了气,应该是没问题的。
马运昌已经把权利交给了张敬民,一切都由他作主。工作移交也是给祥兴书记通了气的,他应该不会忘记。这个事我看就没必要多说。
陈长勇说:“赔偿是个问题,本来应该由矿里面承担的事情,政府给揽过来了,造成了很大的一笔损失,问题不小呢。”
马运昌问张敬民:“当时是怎么情况?矿上难道一个人都没有?”
张敬民说:“矿长不在,到今天都还没有联系上。”
陈长勇道:“当时肯定不会跑远,应该逮住他,由他来承担这一切。”
李俊说:“政府是主导,出了大事故,政府的人必须首先到现场,这一点,我认为我们是对的。到场以后及时安排抢险,安抚家属,这些也都是必须要做的工作。面对那一些死者家属,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陈长勇说:“赔偿的问题应该另当别论,就算矿长不在,我们也只能是代替他在工作,当有人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时候,我们应该清醒,不应该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不能因为不是用我们自己的钱,就那样大放慷慨。”琇書蛧
华翔说:“陈书记说是矿上的钱,扯远了,现在政府已经开支出去了。”
陈长勇说:“我是比方,我当然知道用的是政府的钱。”
张敬民平静地说:“没有,他们没有狮子大开口,也没有漫天要价。”
陈长勇掏出一张纸,看着上面:“没有?一个死者一万元,不含安埋费四千元,丧葬补助费三千元,父母生活费三万元,子女生活费两万元,还有什么误工补贴等等,是多少,快七万了,这还不是漫天要价?还不是狮子大开口?”
华翔说:“事情都过了,怎么扯也不没多大意义,我倒是觉得,有的科目,我就觉得不恰当,比如误工补贴,算啥回事呀,这个钱也来要,这也太过分了呀,我们家父母过世,我们一家子前前后后忙了五天,谁给一分钱的误工补贴啦?”
马运昌道:“我都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呢,是呀,全县财政供养的干部职工三千多人,财政提供的报表,每月人头费七十多万,我们这次拿出去多少,七十七万。”
陈长勇说:“你这一个表态,全县干部职工就少了一个月的工资呀。”
张敬民很难受,等他们都说过了,停歇下来的时候,他说:“你们都说完了吗?,好,那是不是也该让我说两句啦?是的,我在现场表了一个让大家吃惊的态,一个让你们接受不了的态。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图痛快吗,是表达我有这个大权吗,是为了解脱当时被围攻的困境吗,都有,这些原因都存在,我不诋毁,不解释,我都承认,我当时就是有这么多的活思想。但是,这些活思想在怎么强烈,在那一刻钟,却都没有支配我的心理活动,唯一只有一样,那就是我一直一来的感觉,我觉得我们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了。我们吃的,穿的,用的,喝的,哪一样不是都从他们那里获取?有的时候,我们去找他们,要征税,要纳粮,迟缓一点,不情愿一点,我们就劳师动众,采取极端措施,自己去拿,钱粮拿不到,就牵牛拉猪。我们在做什么?我从中学到大学,从参加工作的袄入党提拔,每天都在接受这样的思想教育,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而我们只能是他们的公仆,要全心全意为他们服好务。现在回想一下,我们做到了吗?这是不是亏欠?
“十一个人一动不动地摆在那里,十一个家庭就此毁灭,二十几个孩子从此失去了父亲,一大群白发人就这样失去了要为他们养老送终的黑发儿子。他们怎么死的,是因为我们的不作为,是我们失职,是煤老板的一己私利。想到这些,我要干什么?我给他们下跪,给他们磕头,祈求他们谅解,放过我们,还让我们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让我们煤老板继续这样赚黑心钱,巧取豪夺,把许许多多青壮年男人统统都赶到井下,然后再次让无辜的生命被瓦斯吞噬。我是不是应该这样,为了事情简单快速处理,完事好上车回家,动用我手上的权力,调公安,派武装,对他们实施高压,要他们屈服,那样平息事态,叫他们低头退避。那样做了,我们也就心安了?没有,丝毫也不敢,过去大别山的母亲那乳汁养活了我们的伤员,百万民工推着小车帮我们打赢了淮海战役,娘送儿子妻送丈夫上战场。今天呢?这些统统不需要啦?不!我这样想,我就觉得给少了,少得可伶,弥补不了我们一直以来对他们的亏欠。我们从我们的装得满满的碗里挖一点给他们,天经地义,要是因为这样做要受处分,那我也心甘情愿了。”
沉寂了一阵,李俊差不多是吼叫:“说得好。”
马运昌缓缓摇头,突然感觉很荒唐,龚祥兴要他找几个人来讨论讨论,讨论什么呢?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倒叫张敬民上了这么深刻的一课,他再没心思设想讨论什么,再让他们几个无休止讨论下去,也没啥意思,借着有个电话的机会,出来就没再回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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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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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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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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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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