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闹出偌大动静的某间考场,此刻安静的过分。
晏揽洲绷着一张冷脸走到尔雅面前,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尔雅眨了眨眼,微笑回视。
众人紧张的屏住呼吸,两人足足对视三分钟,最后晏揽洲率先收回视线。
“本考场所有考生成绩作废,下周实操考试不允许参加。至于你——”
他低沉的嗓音里夹着冰碴,伸手点着尔雅和押梧:“还有你,你们两个关禁闭六小时。”
尔雅的目光默默移向晏揽洲的手指尖。
这剑修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流畅分明,就是随意指人的动作不大尊敬。
她刚要张嘴,就被押梧拉住袖子,小树精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恳切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押梧生性胆小,就怕尔雅再说点什么刺激人的话,这俩大佬直接打起来。
尔雅是那种肯听劝知进退的人吗?
她不是。
被她气死的倒霉蛋手拉手能绕九洲一圈。
只见她弯起唇角,那双注视着倒霉蛋的深眸仿佛天生就蕴着笑:“抱歉啊,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我刚好学过一些法衣缝制技巧,如果这位晏小友需要,我可以帮忙在破洞上缝朵花。”
众人:“……”
押梧双手捂脸,长吸一口气。
大佬丝毫没有看人脸色的自觉,又悠闲的问了句:“你喜欢红色还是蓝色……咦,都不喜欢吗?那黄的怎么样?”
晏揽洲:“……”
“怎么不说话?是一朵不够吗?”
尔雅无奈的叹口气,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闹着要糖吃的淘气孙子:“唉,行吧!就缝两朵,不能再多了。”
晏揽洲握教鞭的手,微微颤抖。
“你们俩,立刻去禁闭室。”
尔雅用打商量的口吻:“至少加个‘请’字吧?”
沉默良久,瞪视她的监考官妥协了,一字一顿道:“请、滚去、禁闭室。”
尔雅笑呵呵去了禁闭室。
·
禁闭室其实就是一间空置的小教室,没有桌子,十来把转椅乱七八糟的挤在墙角落灰。
“我有几个疑问,还望小友不吝赐教。”
尔雅拖了把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坐姿优雅的同时又十分大佬。
她说话的节奏始终是轻缓而从容的,疏淡却又字字含笑。
温和闲散的亲切,与身居高位者的巍然气度,这两者之间的比例恰到好处,明明用词谦逊,却让押梧油然生出一种“如果答不上来,就会辜负她的厚望”这种奇怪的负疚感。
“监考官看上去很生气,所以他那破洞裤是现在的潮流吗?”
押梧:“……”
看刚刚的架势,他还以为能问出多高深的问题!
“大概,监考官很喜欢那条破洞裤吧?”押梧不确定道。
他也刚从罪人谷出来,还没接触过外界,不了解谷外的潮流和局势。
尔雅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修仙的人都极富个性,就以她师尊为例,明明身为合道大能,却偏偏喜欢乔装成衣衫褴褛的乞丐游历人间。
监考官可能和那老头有相同的爱好。
押梧:我觉得应该不是。
当然,反驳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第二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
押梧摸了摸鼻子,老实巴交的回答:“罪人谷仙校。”
他十分上道,不需要尔雅多问,倒豆子般巴拉巴拉吐出一堆关于罪人谷仙校和遗民考试的事——
“……简单总结下,罪人谷仙校就是我们这些‘遗民’接受现代教育的场所,只有通过笔试和面试,我们才能在如今的社会生存,毕竟罪人谷封闭了十万年,据说外界和我们谷内的生活方式大相径庭。”
女主垂下目光,微翘的长睫遮住眼中情绪。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岁月晃晃而逝,整整十万年的时光在她面前劈下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十万年前,尔雅修为步入大乘,被推举为九洲仙盟的首领,率领九洲众修士共同抵御上界神魔入侵。
前线战事吃紧,双方差距悬殊,得益于尔雅的实力和好人缘,九洲仙盟几乎成为她的一言堂,凡是给反抗入侵拖后腿的邪修,全被她打包扔进罪人谷面壁思过。
后来前方战线崩溃,九洲生死存亡在即,尔雅利用渡劫的机会,砍断唯一与上界相连的天阶,渡劫因此失败,算得上以身殉道。在此之前她设下法阵将罪人谷彻底封锁,以防自己陨落后谷内的邪修跑出来为祸人间。
那罪人谷大阵坚持了十万年,到底还是破了,也不知道对如今的九洲有什么影响。
想到这里,尔雅又笑了,心说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操心这么多,也没人给她发灵石。
她抽回思绪,继续问:“第三个问题,一念元君的道侣是谁?”
姓尔那一大家子人上赶着做孙子,她总得知道,在十万年后的修士眼里,她究竟和谁有了崽。
“这道题我好像在题库里见过,您先等会儿。”
押梧掏出一块玉牌,树杈般的手指在上面戳戳点点,又划来划去——
“找到了,是凤族少族长!”
像听到什么脏东西,尔雅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甚至带点嫌弃。
随后她倾身看过去,目光带着几分克制的好奇,这份好奇让她身上多了几丝之前没有的鲜活气儿:“这是什么?”
“玉牌”呈长方形,巴掌大小,表面光滑透亮,清晰的文字和图片随着押梧的触碰和划动不断变化更换。
尔雅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这是罪人谷仙校派发的阅读器,教材都存储在里面,每人都有的。”
尔雅在身上翻了一遍,最后两手一摊:“我没有。”
押梧想了想:“可能落在寝室了。”
红裙少女的眼里仿佛有光:“能借我瞧瞧吗?”
这询问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却偏偏有着让人不忍拒绝的温度。
押梧二话不说,直接双手奉上,看尔雅不太熟练地戳着阅读器屏幕,于是又教她如何操作。
“这是屏幕,点击方框就是检索,可以手写输入……”
接触到新鲜玩意儿,尔雅玩了一会儿后想起什么,在检索的框框里输入:一念元君有多少面首?
【该项目不存在,请确定关键字输入是否正确。】
尔雅头也没抬,装作不经意的问押梧:“你知道一念元君有多少面首吗?”
“我没见过这道题。”押梧语气迟疑:“题目都是从题库随机抽的,为了防作弊,每个人的试卷都不一样。试试检索呢?”
“检索过,没有。”
押梧沉思片刻:“那应该是拔高题,用来拉开分数差的。”
尔雅:“……哦。”
神特么拔高题。xiumb.com
押梧:“反正选择题的话,就选数目最多的选项吧!”
6666?
尔雅神色更加诡异:“为什么?”
押梧理所当然的回答:“一念元君在谷外修士的心目中地位极高,既然这样,肯定在那方面也很厉害!”
“……”
尔雅无语片刻,重新低头摆弄阅读器,直接检索“一念元君”。
片刻后,她扔下阅读器,仰头摊在椅子上。
“你怎么了?”
尔雅手背贴着额头,缓了一会儿后,喟叹道:“我知道我很优秀,但没想到能‘优秀’到这种程度。”
还真的是6666!
只不过官方没用“面首”这个词,而是换了“露水情缘”来委婉的形容她的丧心病狂。
“我现在有很多疑惑。”尔雅的语气有些为难,但因为嗓音带着疏淡的笑意,听着倒有几分调侃意味:“是我站得太高吗?”
因为站得太高,才导致大家对她有这么大误解?
押梧:“……”
他知道有些人很自恋,但没想到有人能自恋到这种程度。
曾经站太高的一念元君,如今瘫在椅子上,理了好半天思绪。
按理说她渡劫失败,本应该神魂俱灭,彻底湮散于天地间,而不该像现在这样,于陌生的年代苏醒,坐在陌生的考场里,面对那些陌生的考题发呆,还莫名其妙多了6666个陌生面首。
这6666段“露水情缘”,好踏马伤肾啊!
最初她以为自己无意间夺舍重生,但这具躯壳和她本身的样貌分毫不差,用神识仔细分辨后,才发现这具躯壳没有灵窍。
凡人也有灵窍,只是灵窍稀少,并且无法组成专供灵气通行的经脉。
用浅显的比喻来形容就是——修士的灵窍是河流节点,而凡人的灵窍则是被困死的水潭。
尔雅如今的身体没有灵窍,更像一具制造出来的空壳,或者说——容器。
到底谁有这么大能耐,能逆转生死大道,把她这个凉的不能再凉的老古董扯回人间?让她重生又有什么目的?
如果让她知道是谁,非要让对方也体验一下粉身碎骨死去又活来的感觉。
感知力极强的押梧忽然心下发寒,虽然尔雅依旧笑着,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大佬似乎在……生气?
于是他蜷起身体缩成一小团,尽量降低存在感,不要惹大佬不快。
“最后一个问题,我进考场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异样?”
既然她是在考试中清醒的,那之前没醒的时候,她又是怎么进考场的?
如果能知道具体细节,没准可以距离她“死而复生”的真相更近一些。
押梧蹙眉回忆:“您的行动没有异常,但我从来没听过您说话,也不见您对别人的话有任何反应。您之前的眼神和现在不一样,很空洞,就像没有灵魂。对了,您可以问问您的室友。”
尔雅挑了挑眉:“室友?”
“嗯,咱们平时住四人寝的通铺,她们应该更清楚您的事。”
押梧小幅度抬头,迅速瞥了尔雅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您的室友跟很多人说过,您之前修炼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
“多谢告知。”
尔雅站起身,朝门走去。
“您要做什么?”
尔雅头也不回:“找室友请教几个问题。”
“可我们现在正关禁……闭?!!”
押梧陡然睁大眼睛。
只见尔雅轻轻推开门,礼貌的朝门口警卫颔首微笑:“抱歉,借你点东西用用。”
然后——
抬手拍晕,拖进屋子,上下其手,扒人衣服……一连串袭警流程,看得押梧眼花缭乱;如果被合欢宗瞧见,必定直呼内行。
“之前就看好这件法衣了,虽然样式古怪些,但材质真不错。”
尔雅无比熟练地把扒下来的制服穿在自己身上。
押梧快要哭了。
因为实力不济,他之前的树生一直活得谨小慎微。这个左脸写着“从心”,右脸写着“卑微”的小树精从没见过像尔雅这么能作死的人。
如今,他绝望的看着大佬的强盗行径,额头上仿佛冒出俩字——
完球!
·
仙警局驻罪人谷办事处。
晏揽洲刚回到休息室,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爱剑做每日例行保养,就收到新的出警命令。
出警原因竟然是——
“某警官在看守禁闭室期间,制服上的防性|骚扰警报被触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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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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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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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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