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是他可以完全信任的,那便只有他的娘亲了。
回程的路上,婉贵妃数度忍不住,想要问问,她这个有勇无谋的儿子,为何会做出此等蠢事,可她看了看周遭配着刀剑,一脸冷漠的御林军,又将话全都吞了回去。
她不知道真实理由,便能够杜撰出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无论如何,她只有亭一这么一个儿子,她不会让他死。
押送着太子的马车悄然驶进了宫中,一如那晚他潜进夜色中一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站在大殿前,婉贵妃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颤抖的双手,在他耳边轻声道:“待会儿向你父皇认个错,母妃定会保住你的性命,至于旁的,你就暂且忍忍,切勿惹你父皇生气,知道了吗?”
瞧见儿子愣愣点了点头,婉贵妃眼中难得露出一丝慈爱。
她理了理鬓发,牵着儿子,抬步踏入大殿之中。
那夜的殿中只有三人,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事实上,朝中大臣就连太子去了皇陵,又被御林军带了回来,这么波澜壮阔的事都一无所知。
整个京城里,若说有谁了解其间来龙去脉,那便只有渡清王了。
婉贵妃带着儿子去求圣恩了,太子的美妾以及她的堂哥,便被押回了太子府上。
无论太子是生是死,这大齐储君之位要换人来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对待失了势的阶下囚,惯会拜高踩低的宫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乔美人被大力一推,跌跌撞撞进了太子府,木头的大门在身后重重合上。
夜色之中,上百的官兵守在太子府外,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
为了不引人耳目,这些官兵并未携带火把,在夜色之中,面目模糊,有如石像一般。
乔美人娇娇弱弱的神色,随着合上的大门陡然一遍,霎时凌厉起来。
一进太子府,她便发现了,这府中的下人早已被清了个干净。
如今诺大的府中,只有她和“她堂哥”二人。
恰在此时,本该无人的府邸之中,一处屋子内,亮起一盏幽幽烛火。
乔美人定睛看了一息,神色微变,冷声道:“走。”
两人朝着烛火而去,走到那屋子前,却并未直接推门而入,反倒是停下了脚步,三短两长的敲了门,等着屋中之人回以两短三长的叩击声,两人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等着他们的,正是仇杨。
仇杨脸上蒙着黑布,掩住了下半张脸,他并未说话,只从怀中掏出密信递给了二人。
乔美人快速看完,便就着烛火,将密信烧了。
她一双美目看向仇杨,拱手道:“烦劳回去禀报主公,乔临定当鞠躬尽瘁,不负主公之托。”
仇杨颔首,翻窗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太子是在清晨,大臣上朝之前,被送回的太子府。
见到府中凋零场景,便控制不住的跪倒在地,悲慠大哭。
乔美人心中十分鄙夷,面上却带着忧色,上前扶起了太子,柔软的小手替太子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柔声细问道:“皇上可遵守承诺,放过了太子?”
太子回忆起皇帝震怒的模样,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太子虽贪婪,却不是特别愚钝之人,等他冷静下来,自会发现,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像有根线似的,拉着他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乔美人不能让他这么快清醒过来。
于是她扶着太子坐下,给太子端了杯热茶,才试探着说:“臣妾昨夜被押回府中,许是太子您不在的缘故,那些下人说话也没了顾忌,臣妾似乎听到了些不得了的话,也不知当不当说。”
太子回过神,眼神也慢慢有了焦距,他道:“你说。”
“臣妾听那御林军头子说,他说……”
“你快说!”太子将茶杯猛地砸在桌上。
乔美人被吓得一阵瑟缩,颤抖着开口道:“臣妾也没听懂,只是听到他说什么清州的财宝,然后说皇上起了疑心,中间好像还听到他们提到太子,只是连在一起,臣妾就不懂了,这清州财宝又是何物?”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
盗清州财宝之事,他从未同任何人说过,即便是他的母后,他都未曾透露,更何况是乔美人。
如此说来,皇帝老早就对他起了疑心。
他想起什么,拧眉问道:“你堂哥呢?”
乔美人看着太子凶神恶煞的模样,颤抖的指尖指向外面:“他受了伤,府中没有下人,他只得自个熬药去了。”
人还在,太子松了口气。
“你将他叫来。”
乔美人将堂哥带了过来。
太子一番询问过后,颓然的倒在了椅子上。
“果真如此……您还真是不想给我留一点活路。”
太子脸上扬起笑容,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蓦地想起屋中还有两人,瞪了过去:“这几日你们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牢牢的闭上自己的嘴,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对外面的人透露了什么,我就立刻杀了你们。”
两人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叫人看着就心烦。
太子挥了挥手,两人赶忙离开了。
一走出屋子,乔美人与她堂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笑意。
太子独自一人坐在空荡寂静的屋子里,半晌发出一连串的冷笑。
从他盗取清州财宝被发现后,他的父皇便设下了局。
他听闻皇陵最近有人偷偷进出,怀疑是盗墓之人,他动了戴罪立功的念头,结果在皇陵之中发现了大批炸药。
他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人,能在皇城之中囤积如此多的炸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之运到皇陵里。
可还没容他想明白,皇帝的人就到了。
是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父皇一手设的局,就变得格外顺理成章了。
他父皇如此精于算计,就连他不敢说这炸药只是他碰巧发现的,都被他算了进去。m.χIùmЬ.CǒM
他从来知晓,他父皇最恨狡辩之人,一句话不说都比在他盛怒之时推脱要好上许多。
他对他父皇的了解,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不、他还不够了解他的父皇。
一阵微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烛火微微摇曳。
他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中,越发扭曲。
既然他父皇已经对他起了杀心,那他也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
******
楚时坐在一旁,盯着苏砚练字。
好在苏砚是典型的“邻居家的孩子”,不论练功还是练字都十分自觉,他只需要偶尔提点一二,特别省心。
气氛甚至有些悠闲。
如果云旗没有出现的话。
自从楚时挑拨着方涯对付云旗之后,云旗似乎有所察觉,来找他的次数肉眼可见的减少了许多。
这还是楚时第一次见他如此火急火燎的模样。
不过对付云旗,他也算是有了些心得,那就是敌不动我不动。
他等着云旗先开口。
云旗假装喘气,等着楚时开口。
结果等了许久,楚时依旧不动如山,大有他喘死就丢去喂狗的架势。
云旗眯了眯眼,心中暗记一笔,只得自个开口说明来意。
他要说的事儿本就不复杂,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只是他说完之后,房中足足静了有五分钟,都没有人开口,也没任何响动,就连苏砚都停下了练字的手,抬起都震惊的看着他。
好半天,楚时终于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和云旗作对了,怔愣道:“太子反了?他在城里埋了炸药,被皇帝发现之后圈禁了起来,结果婉贵妃勾结看守,放走了太子,太子却没远走,一折身就屯兵在城门前,如今正在逼宫?”
苏砚:“干爹,你只是一字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楚时捂住孩子的嘴,还是不敢相信。
“这皇位不迟早是他的吗,他就这么心急?”
云旗也觉得这一连串事情过于巧合,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推波助澜一般,他甚至怀疑过楚时与此事有关。
可……看着楚时傻乎乎的样子,云旗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只要一天不登上皇位,就有无尽变数。更何况齐帝身体康健的很,说不定活的比太子都长,太子等不及亦十分正常,这皇家发生什么弑父弑兄之事都实属常见。”
楚时咂舌,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云旗:“今日我来找你,也是于此有关。”
楚时:“何事?”
云旗:“我想你下令,趁此机会,带兵攻打大齐。”
楚时想也没想便回道:“不行。”
云旗挑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何不可?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你那个小情郎宁无渊?你别忘了,你亲手捅了他一刀,他见到你,肯定会捅死你。”
气氛剑拔弩张,楚时想到了宁无渊的信。
捅死他,可能是真的,不过宁无渊的捅法可能和云旗想的不同。
咳咳。
楚时发觉自己竟然在这么严肃的时候,想起了十分不和谐的场景,他摇了摇头,赶走脑子里的画面,严肃道:“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田地也到了收成的时候,你却突然说要去打仗,你让这些百姓怎么办?总之,我是不会同意的。”
云旗进来后,第一次敛了笑,他勾了勾唇:“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了。”
熟悉的感觉袭来,楚时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脑中闪过的念头是:宁无渊果然料事如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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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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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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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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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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