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上朝的时辰,大殿之中却聚集了不少朝臣。
只是气氛比之上朝之时更要紧绷,细看之下,殿上站立的几个老臣,无一不是面色惨白,额上布着细密的汗珠,半藏在衣摆下的双腿也瑟瑟大发着颤。
“你说太子去了皇陵?”
天子之威,威在顷刻间便能取人性命。
兵部尚书低垂的一张脸上眉头紧皱。
这问题他已经反复回答了不下三遍,但皇上问他,他只等硬着头皮,再次颔首道:“是的。”
“太子深夜出城,你既知事情有异,派人一路跟到了皇陵,为何不再派人跟进去?”
“这这这……”
兵部尚书失了言。
他为何不跟进去,自然是宁无渊不让他跟进去。
可他断不敢将宁无渊对付出去,莫说宁无渊饶不了他,即便他此刻背叛了宁无渊,皇上秋后算账也还是不会放过他。
他结结巴巴的半天,愣是没吐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急的喉头冒烟。
“罢了,朕自会派人去查。但若你说的是假的,那污蔑太子之罪,你应当清楚。”
“臣知晓。”
皇帝摆了摆手,兵部尚书忙不迭的退了出去,深怕走慢了,皇帝又改变主意,继续追问他。
直到离那灯火通明的大殿足够远了,他才长出一口气。
被夜风一吹,袍子沾着冷汗紧紧贴在身上,冻的他打了个哆嗦。
坐在府中的轿子上,他的思绪才渐渐明晰,也终于后知后觉宁无渊的七巧玲珑心。
大殿之上,他一番吞吞吐吐,当时只觉性命不保,现在回想,这恰恰是他能保命的原因。
太子深夜偷偷出城,在他管辖范围之内,他不得不管。
一路追查到皇陵,知晓事情有异,他自当禀报圣上。
可这一连串下来,并不能说明太子就是图谋不轨,他是臣子,这皇家的秘密,他不能也不该生出窥探的心思,所以“不敢”跟进去,才是正确的。
或许在皇帝眼中,他变成了一个只知明哲保身的臣子,但却好过有异心的臣子。
想通之后,他只觉又出了一身冷汗,愈发佩服起宁无渊来。
轿子拐了个弯,稳稳落在兵部尚书府前,他掀开帘子走了下来,抬头看了看一轮皎洁的明月,心有余悸,差一点他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他转身进了府,并未注意到墙头上一闪而过的一道黑影。
仇杨探得消息,马不停蹄的回到渡清王府。
将兵部尚书安然无恙从宫中归来之事告诉了宁无渊,宁无渊面上并无讶色,淡定的掏出一封密信,嘱托他想办法亲手交到乔美人手上。
做完这一切,宁无渊揉了揉眉心,走到窗边,仰头看向一轮皓月。
他们很快就能再相见了。
翌日,皇帝派出宫的密探,终于探得了消息。
太子确实率领府中亲兵悄悄出了城,进了皇陵。
当日他们从西城门出城,恰逢当时值守西城门的官兵轮班,他们扮做急欲出城的商人,贿赂了官兵之后便被放了出去。
兵部尚书事后发现不对,派人细查才发现真相。
皇帝派出去的人,自然没有什么避讳,也并没有止步皇陵之外。
他们隐匿身形,潜伏进了皇陵之中。
探得真相之后,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这本是九死一生的差事,派出去的人也都是皇帝最为心腹之人,看着他们泛白的唇色,皇帝心头也掠过一阵阴云。
“说!他偷偷摸摸进皇陵究竟想做什么?!”
“回皇上,太子太子他……臣也不知太子想做什么。只是臣查探之时,见到太子和他的亲兵在皇陵之中藏了许多炸药。”xǐυmь.℃òm
砰——
是皇帝猛地靠在玉座上,带倒了桌上沉重的墨砚发出的声响。
他的儿子,他立为太子,委以重望的儿子,想反。
他不是没有察觉。
早在太子想夺清州财宝之时,他便心中有数。
只是皇权、亲情、爱情,从来都不能共存,他比谁都清楚。
许多年前,他为了这个皇位,放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这一次,他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距离一统天下四海升平,只有一步之遥。
朝中势力尽在他一手掌控,他可以忽略这一点不臣之心。
他错了。
从皇陵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只需半日。
倘若太子能够在皇陵之中藏下许多炸药,那他又怎能有安枕之时。
来人说完之后,便老老实实,以上半身趴服在地的姿势,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片刻也不敢抬起来。
直到他听到皇上对他说:“你领着御林军,去将皇陵围起来,告诉太子,只要他放弃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他不死。”
“喏。”
来人领命离去,临走时,到底没忍住,眼神飘向了上座的男人。
这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脊背佝偻着,坐在金灿灿的皇座之上,失了威严,多了几分苍老以及——孤寂。
他很快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自他登基以来,从未有一日荒废过朝政,可这日,他独坐与大殿之中,看着月落日升,满朝文武又将上朝之时,他满身疲惫的退了。
命身边的宦官传了旨,他病了,暂停一日早朝。
众官员也只是微微惊诧,过后便躬身告退。
他其实就静静站在一帘之隔的大殿后方,看着面色沉静的这许多人,心头忽然漫过一丝情绪。
初初,他尚且不知这是什么,直到他捂着胸口,感觉到细密的痛,才恍然,一阵阵的酸涩,或许是悔意。
他为了这生杀予夺的权力,放弃了自己所爱,也放弃了爱自己之人。
如今,他该心满意足了。
可他勤勉政事,任人善用,到头来,这世上却无一人是真的关心他的。
他最在乎的,认为自己牢牢握在手上的东西,其实没有一刻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倘若他今日倒下,立刻便会有人扑过来,抢走他手中的一切。
他定了定神,站起身,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
谁也不曾发现,就在片刻之前,这天下之主,也曾有过脆弱的瞬间。
是啊,他生出了一丝悔意,可那又如何,他已经走到了今日,断然没有再回头的路了。
抓捕太子的过程并不顺利。
皇陵之中的太子似乎并没有想到行踪竟会败露的这么快。
听说来的人是皇上的人,更是惊慌失措。
双方僵持不下。
消息传到宫中之时,皇上正和婉贵妃用着茶。
婉贵妃端着刚泡好的雨前龙井,一个愣神,滚烫的茶水泼洒在皓白的腕子上,白嫩的肌肤立刻就红了一大片。
最是娇气的人却没喊疼。
她红着眼眶看向面色冷凝,显然早就知道一切的男人,声音在喉间滚了滚,肝肠寸断的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吹了吹碧绿的茶汤,抿了一口,才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一声,便让婉贵妃的心跟着凉了半截。
“朕有意饶他一命,他却不太想要。看在你我情分上,我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你去劝劝他罢,只要他不反抗,回来之后虽再无太子之位,但朕也不会赶尽杀绝。”
婉贵妃一双含情目,水汪汪瞧着人的时候最是动人。
以往与皇上情热之时,他最喜瞧见她这副模样。
只是眼下皇帝扫过来的目光,让她从心底往上窜着凉意。
她知道,这已经是皇帝能给她的最大的宽赦。
“臣妾……谢过皇上。”
只要能保住皇儿的性命,日后定然还能助他东山再起。
婉贵妃在去的路上,一遍遍的安慰自己。
太子之事皇帝虽派人前去处理,却并未透露半点风声,是以大齐朝堂依旧风平浪静。
楚时这边自然也没收到半点消息。
他一边想尽办法搪塞着方涯,另一边又撺掇着方涯和云旗对着干。
两人斗的日益凶狠,倒是给了楚时不少喘息之机。
楚时努力争取着时间,为的是等待宁无渊。
既然宁无渊和苏砚一直保持着联系,他相信宁无渊这种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定然已经成竹在胸。
日盼夜盼,宁无渊的回信终于被他盼来了。
信依旧是苏砚先收到的。
他如同往常一般拆开信,入目的第一行字却是“此信由楚时亲启,臭小子不许偷看”。
苏砚撇了撇嘴,他还不稀罕呢。
苏砚将信交到楚时手里,老大不痛快的哼了一声,跑到一边□□起了大黄。
他一边揉弄着大黄日益丰满的脸盘子,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偷偷瞧着楚时。
是什么重要的事,竟然不能让他知道。
楚时看的很认真,眉头轻锁着。
随着他越看越多,眉头越拧越紧。
莫非大齐事态严重?苏砚也跟着揪起了心。
可楚时的神色,同担忧又似乎有些不同,首先表现在他脸颊耳根都越来越红。
看到信的末尾,更是连脖子都红了。
整个人似怒非怒,双眼都像沁了水一般,晶晶亮的。
“这到底是何情况,大黄,你知道吗?”
小大人苏砚也有难得困惑的时候。
大黄汪汪叫了两声,表示他也爱莫能助。
楚时气的将信纸揪成一团,想起宁无渊除了开头几十个字尚算正经,后面满纸荒唐言,就更加的气了。
他扭过头,正巧撞上苏砚的目光,于是对他道:“以后你还是跟着我过!”
苏砚愣愣的点了点头,怎么他爹娘又要闹和离了?远隔万里怎么还能吵起来呢?
大人的世界果然好复杂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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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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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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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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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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