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实开始招供他所犯下的罪行。
冯实的声音清润,与他平日里谄媚作态又或是高高在上时截然不同。
他道:“堂下冯实,清源乡人,随母姓。我娘冯氏原是清源冯族长女,冯氏亦是当时清源氏族之首,但我娘这辈人丁凋零,最后只得招了赘婿。”
“后大齐建制,冯氏生意被外来商贾排挤,逐渐没落,我父背弃誓言,纳了二房,母亲自此一病不起,常年缠绵病榻。”
他徐徐说着,乍听之下,所述与仇杨的问讯似乎没什么关系,但无人横加打断。
“那时我五岁。”
“很快二房有了身孕,是个儿子,自此我和我娘在家中处境愈发艰难。”
“不出两年,娘亲病逝,我顿觉此生再难出头,萌生死念,可恰在此时,圣上下了一道旨。”
说到这里,冯实古井无波的眸子迸射出一丝狂热,没来由的叫人不适。
“圣上下旨开科举,选贤能,所有寒门学子皆可入仕,为抛洒热血共襄盛世。知道消息的那日,我在娘亲立誓,我答应她,待我成为一名好官,定会再去看她。”
楚时眸光微动,接下来定然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冯实变成如今尸位素餐的模样。
冯实轻笑:“你们定然在想,我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说起来,那正是拜你们所赐。”
冯实语气并不怎么激烈,他掀起眼皮,直直的看向上座的仇杨,却轻易让人瞧出其中滔天的恨意。
他接着道:“后来我中了进士,风光十足,但这只是你们看到的。”
仇杨皱紧眉头,眼神不时抛向帘子的方向。
冯实还没说到买卖孩童的原委,但他话语间透露出的蛛丝马迹似乎昭示着更大的黑暗。
宁无渊及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示意仇杨勿需阻拦。
“但你们知晓吗?早在公榜之前,翰林院的司官便找上了门。”
冯实像是回忆起了屈辱的时日,秀气的面庞上表情愈发癫狂。
“他告诉我,我与后面的人成绩不过伯仲之间,倘若我想参加殿试,就必须付上五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
冯实环顾四周,脸上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呵,五百两或许对你们来说不算什么。当年我不肯从父改姓与他决裂,被赶出家门,独自赶考,每日就吃的起一个馒头,我如何能掏的出五百两银子?!”
虽是秘密审问,但堂上亦有几个冯实的老部下,他们皆是不忍的撇过了头。
“那人同我说,没有银子没关系,只要在质要(1)上画押,他们便保举我。”
冯实的招供与他们所想大有不同,仇杨吞了口口水,竟有些畏缩。
“那质要上写了些什么?是何人逼你画押的?”
冯实又笑了起来。
“大人此言差矣,仗势欺人之事又怎么叫逼呢?不过是我受不住诱惑受不住本心罢了。那质要的内容太多,我并不全都记得,只知其中包括了我眼下所作之事。”
“他们知我没有家族撑腰,将我踢到此地,为他们敛财。据我所知,尚有许多士族子弟签了质要后留在京中做官,至于他们负责做些什么——呵,我可真不知晓。”xiumb.com
“你既恨他们,更该将他们的身份告知,我秉明圣上才有机会一举肃清官场。”
冯实嗤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的能做到吗?”
仇杨一怔,再次看向宁无渊。
宁无渊亦是拧着眉,冯实的弦外之音不难理解,逼他签下质要的不是皇子就是皇帝。
好像早就猜到仇杨无法回答,冯实讽刺的笑着说道:“所以,我不说也是为了你好。让我把故事说完吧。”
楚时听到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冯实的态度好像看透世事的僧人,或者是一心求死之人,他摁下心中猜测,继续听着冯实的话。
冯实接着道:“他们权势滔天,我不过是只蝼蚁,根本无力反抗,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只能兢兢业业的完成他们的要求。”
“好在,他们出手还算阔绰,每次卖掉那些孩子之后,我都能分到至少一成的油水。事情败露我拥有的一切便都没了,所以我必须倾全部兵力去围剿你,牺牲些孩子也在所难免。世道不公,我也只能随波逐流。”
冯实说完,又恢复到了最先一滩死水的模样。
堂上静默了片刻,仇杨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好一个世道不公,但你的遭遇同那些孩童又有何关系?他们何其无辜?”
冯实垂着头,语气冷漠:“他们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将他们卖出去说不定还能好好长大,如今这世道,我也是为了他们着想。”
宗初华亦是读书人,对冯实免不得还有点心有戚戚焉的悲悯,他叹了一声道:“行差就错,或许他本性并不至恶。”
楚时冷哼。
宁无渊微微偏了偏头,好奇的看向楚时。
他从未见楚时生过什么气,好像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儿,楚时都能笑着面对。
如此丝毫不遮掩地不屑,他还是第一次在楚时身上见到。
楚时撇撇嘴,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模仿:“嘤嘤嘤,这不是我的错,是这个社会的错,都是这世道不公才将我逼成这样呜呜呜。”
“都是屁话!”
楚时肃了神情,“诚然天下无绝对的公平,但所有寒门弟子面对的都是同样的困境。这些人中做出这般丧尽天良之事的唯有冯实。”
宁无渊含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楚时因为生气鼓起的侧脸,听他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倘若对冯实报以怜悯,那对那些苦难中依旧坚守本心,或即使力量微弱也蜉蝣撼树般试图改变不公之人,不是伤害吗?”
“这对他们不公平。”
楚时语速从来都比常人要慢些,带着糯糯的顿感,不急进却格外有说服力。
宗初华闻言沉默了,半晌作揖道:“受教了。”
楚时也只是说出心中所想,一挨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煞有介事实则慌乱的转移话题道:“有一事我觉得十分诡异。”
宁无渊憋着笑,配合的问道:“有何不妥?”
楚时摩挲着下巴:“冯实招供的话语间,说他倾尽所有兵力去围捕仇杨,但我反复回忆,被抓的这些人中,似乎并没有见到统领和小六他们,你们可曾看见?”
严如和宗初华对视一眼,齐齐愣住了。两人回忆一番,都摇了摇头,他们也没见着。
楚时眉头拧的愈发紧了:“冯实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刚才起却表现的好像准备慷慨赴死一般,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宁无渊冷冷淡淡的声音插了进来:“或许他留了后手。仇杨用他妻女诱供,他将计就计,在拖延时间。”
宁无渊的话也点醒了楚时,两人异口同声道:“孩子!”
顾不上被发现帘后有人,楚时扒开帘子跑了出去,语速飞快道:“有诈!冯实身边还有部分士兵不见了,他八成是命这些人去找那些孩子藏身之处了!”
仇杨并不愚笨,瞬间想通个各中关节。
不待他质问,冯实便笑了起来。
“你们终于想通了?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一些,不算太蠢。”
他看向楚时,幽幽道,“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楚时懒得与神经病多费唇舌,他问道:“你这么做总该有个目的,你想要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
“爽快!”冯实坐直身体,盘起双腿,眼中一片澄明,哪里还有半点刚刚的疯样,他道,“我要的很简单——活着离开此处,只要我安全离开,那些孩子便是安全的。”
似乎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冯实接着道:“我派去的都是我多年经营的绝对亲信之人,他们都受过我的恩,只要没我的命令,就是圣上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同意放人的。”
冯实勾起嘴角,得意道:“你们的路只有一条,那便是放了我,不然就等着替那群孩童收尸吧。”
他说完便合上了双眸,一副拒绝再与他们交谈的模样。
楚时怒了。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猖狂且不要脸的人,上一个这么横的大叔,已经被他在道观门口揍的满头包了。
在理智没有做出判断的时候,他已经三两步走到了冯实眼前。
冯实感到头顶阴影笼罩,他掀起眼帘,看到的是楚时一张怒容。
说实话,楚时的模样,饱满的唇,圆润挺翘的鼻子,一单一双的眼睛微微瞪圆,生气起来,不仅不吓人,反倒有些幼。
至少冯实丝毫没有被吓到,甚至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但他很快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楚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干脆利索的,一脚踩在冯实的子孙根上,末了,狠狠碾了碾。
楚时歪了歪头,笑道:“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我帮你先卸了吧。”
说完,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视线所及之处,众人一阵瑟缩,下意识挡住某处。
宁无渊一脸讳莫如深,严如啧啧称赞道:“不愧是主人。”
楚时没管他们,他径直走到冯实夫人的“尸体”旁,一手轻抬她的身子,一手在她腰侧后背摸索了片刻,然后从她衣褶间掏出了一枚耳坠。
粽子模样的耳坠,尾端坠着块儿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冯”字。
“你深情哭泣的时候用膝盖蹭掉了你夫人的耳坠,你不会以为我没看见吧?”
楚时故作惊讶的掩着嘴:“哦,不,我怎么能称这是耳坠呢?应该改口叫它冯大人的印信才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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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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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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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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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反派竟是我自己[穿书]更新,第 17 章 这东西我看你也不用了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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