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将衙内叫到身边,细声叮嘱:“你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在剑弩上负草,如果他不出来,就直接点燃剑弩射进去,如果他出来了,那就……直接射杀。”
衙内领了命,却弓着腰原地踟蹰,他叹了口气,试探着道:“可眼下尚不知院中有没有孩童,如果直接将火箭射进去,恐怕这些孩童也……”
冯实闻言,慌张地四下环顾,见无人注视,狠狠瞪了衙内一眼,色厉内荏道:“那群孩子死了便死了,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心疼作甚?”
衙内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点头称是。
冯实却不放过他,连珠炮似的谩骂:“现在给我提这茬,呸!要不是我猜到那人最后目标是这里,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还在被耍的团团转,现在敢给我提要求?”
衙内被骂的抬不起头,弓着腰讷讷道:“小的是怕那些孩童有个万一没法交货,到时候没办法向买主交代。”
冯实一通骂后,气终于顺了点,他白了衙内一眼道:“买主那边我自会去说,你不必操心,眼下就老实按我说的去做。”
“诺。”衙内后退着离开。
将冯实的指令传达下去后,衙内又狐假虎威的跑到小院门口,对着里面大声叫嚣了一番,将从上司那儿受的气又尽数抒发了出去。
可半柱香过去了,依旧一片死寂,院中毫无反应。
这就像自己拉开阵势打了一套降龙伏虎拳,而对方只是轻蔑的瞥了一眼,连句骚话都欠奉。
“你退下!”冯实没好气道。
打狗还要看主人,不论院中人是什么来头,这么做无斥于当众啪啪打他的脸。
冯实很多年没体会过这种被轻视的感觉了。
起初,他是想带着人冲进去的。
转念一想,人一旦分散了,护着他的便少了,那人武功高强,保不齐打着擒贼先擒王的想法,左右一合计,自己还是躲在人堆里最保险。
左右看看,此刻他站在人群正中央,不论哪个方向攻来,他都不会是第一个死的。
冯实志得意满的高高扬起手,往前一挥,大喝:
“射!”
万箭齐发,连成一片剑雨。整座院落霎时成了一片火海。
火势愈演愈烈,仿佛巨兽的口,瞬间将整个院子吞噬。
火苗在冯实的瞳孔中跳跃,近乎妖异。
冯实勾着唇角左右看了看,又往后钻了钻。
狗急跳墙,那人说不得什么时候会跳出来,还是让这些人顶在前面吧,冯实心道。
他在队伍后方站定,大声吼道:“全体戒备!如果有人出来,无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
后排的士兵都拉满了弓死死盯着,前排的则握紧了手里的刀剑。
气氛剑拔弩张。
这一切落在此刻锦昌楼上的楚时几人眼中,却好像充满了喜感的默剧。
冯实对着大吼的是一所空宅子,而他走到队伍最后,恰恰成了离追兵最近的人。
楚时看的兴致勃勃,宁无渊趁机递了个眼神给仇杨。
仇杨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条状的竹筒,拔出筛子,一道红色粉末直冲云霄,随之而来还有一声破空的尖啸。
见几人看过来,仇杨解释:“信号弹。”
他话音刚落,一直蛰伏着的,距离冯实不到百米的士兵们动了。
同一时间,冯实也发现了他们。
“冯实看过来了。”楚时道。
仇杨满不在乎:“无碍,他插翅难飞。”
“捕猎之时,最无趣的便是遇见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猎物,给他机会挣扎一下,在让他绝望的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不是更有趣吗?”宁无渊打断楚时的忧心忡忡。
楚时歪过头,眼神古怪的看着宁无渊嘴角残存的笑意,道:“你好变态。”
宁无渊不知变态为何意,但直觉不是好话,他嘴角缓缓沉下,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眸中的黯然,偶然间露出的真面目,果然没人会喜欢啊。
恰在此时,楚时又接了句:“我好喜欢。”
宁无渊挺了挺身,愣住了。
等他们再转头看向冯实,形势已然大变。
仇杨借来的兵都是上过战场的,与城中的衙役云泥之别,瞬息间就将这些人困死,一人也没能逃出去。
冯实也确实想过挣扎,但在一柄长箭擦着他的鼻端,笔直的插入他身前不足方寸的地上时,他瘫软在地,束手就擒。
楚时诧异的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年:“你目不能视,为何能射的这么准?”
“仇大侠告诉了我方位,剩下的便是运气。”宁无渊面无表情道。
楚时眸光闪闪满眼崇拜,宁无渊干咳两声,挪开了视线。
仇杨瞥见宁无渊通红的耳尖,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冯实被五花大绑着压到了他的府邸,对他的一切审问都将私下进行。
仇杨辟了处前厅,十分贴心的在小门处挂了个帘子。
楚时几人便坐在帘后。
此情此景,楚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没想到我也有垂帘听政的一天,看我像不像老佛爷?”他摆了个老佛爷姿势,引得宁无渊微微侧首。
“垂帘听政何解?”
楚时解释道:“这我小时候听的故事,从前一朝的皇帝上朝,他端坐龙椅之上,但在其身后挂了个帘子,帘子后面坐着太后。实际上那太后才是把持着朝政之人。”
宁无渊意味深长的看着楚时犹自说着,半晌问道:“这么大逆不道的故事,以后万不可与别人说。”
楚时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仇杨开始了审问。
关于案情其实无甚可问,人赃并获,冯实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身为一方父母官,不为百姓谋福祉,与贼人勾结,搞起了赌博、贩卖人口的勾当,按大齐律法,你当被判凌迟,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仇杨语速不快,他观察着冯实的神情,大喘气道:“不过——倘若你说出指使你之人,本官答应你会向圣上禀报,届时或可饶你族人一命。”
冯实只是一个知县,千里迢迢将这些孩童绑来,这背后所需人力物力皆不是他可一力承担的,背后定有更庞大的势力。
仇杨自问给出的已是最优条件。
冯实却像听到笑话似的,双手被绑缚着,整个人难以保持平衡,亦笑的在地上滚成一团。
仇杨双眉倒竖,眼见着就要发火。
这时,冯实止住了笑意,本算清秀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变脸之快属实有些吓人。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我巴不得你诛九族。”
仇杨气急:“你竟连自个的夫人孩子都不顾?你还是不是人?”
冯实冷笑,他淡淡瞥了仇杨一眼,看姿态仇杨倒更像被抓住的那个,他道:“死又有什么不好,我今日被抓就是死路一条,他们没了庇护,活着亦是苟且偷生,不如同我一齐早早死了。你也不用引诱我了,我什么都不会说,你要判就赶紧判吧。”
楚时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我觉着冯实是个趋炎附势之人,且甚是畏死,捉犯人都躲的远远的,这会儿反倒不在意自个生死了?”wWW.ΧìǔΜЬ.CǒΜ
宁无渊听进耳里,沉吟片刻,咳嗽了两声。
仇杨一顿,起身走到宁无渊身边,隔着帘子宁无渊附耳嘀咕了两句,仇杨点点头离去。
楚时好奇:“你说了什么?”
宁无渊扬扬下巴:“你看了便知。”
仇杨命人将冯实的一双儿女带来了前厅,亲见自个父亲被五花大绑,两个孩子齐齐要往上扑,被一旁的士兵拦了下来拖到了堂后。
“你要做什么?”冯实瞪视着仇杨。
仇杨挑眉:“既然你说想同他们死在一起,那我便成全你。”
他抬手指了指,“你看,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若它燃尽之时,你还未招出什么有用的话,那我便杀了他们其中一个。”
“你要杀便杀。”冯实咬牙,“你越俎代庖,你也同我一起死。”
仇杨哂笑:“哦,原来你是当我不敢。”
他招了招手,士兵小跑着离开。
冯实看着仇杨脸上的笑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厚。
很快,他便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士兵抬着一人走到了冯实的身前。
“瑾儿,瑾儿!”冯实双目圆瞪,瞬间布满了血丝。
两个官兵抬来的是他的夫人!
冯实膝行到妻子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死死的咬住唇瓣,鲜血很快就顺着下巴流了下来。
他扭头斥责:“你怎么敢如此草菅人命!我乃朝廷命官,既是死也该由皇上亲判!”
仇杨伸手,亮出了皇帝的令牌:“看清楚了?我有这权力,所以,你也不用怀疑我是不是不敢杀你一双儿女。那柱香可没剩多少了,我劝你抓紧时间。”
冯实惊恐的看向仇杨手指的方向,果然一番折腾,那柱香又燃了不少。
他看着妻子的尸体,垂着头,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你不怪我?”
一帘之隔,宁无渊轻声问着楚时。
“怪你什么?”楚时疑惑道。
“这个计策是我告诉仇杨的,我草菅人命,伤害无辜。在你眼里,冯实的妻女都是无辜的人,不是吗?”
楚时一怔,随即给了宁无渊一拳。
“你很了解我啊。”楚时笑着,靠近宁无渊的半边侧脸露出浅淡的梨涡,“但我也了解你呀。冯实的夫人一看就没死,你肯定让仇大侠喂了什么假死的药,我猜的没错吧?”
楚时一脸“看你小样”的神情,宁无渊垂眸笑了。
换做从前的他,真的会下杀手。反正是要诛九族的罪,今日死与明日死又有何区别?他亲自动手给个痛快反倒是慈悲。
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堂上,冯实萎顿在地,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道:“我全部交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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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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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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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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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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