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和尚面前,自以为扮相十足的程默,却被一个拎木桶的中年男子看出心思来。
当然,这个中年男子是冯三保。
察言观色本就是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一项本事,这与算命本身并无多大关系,不过就这一点来说,冯三保是够格的。
话又说回来了,那些所谓的占卜之术,又何尝不是察言观色、看人下菜呢?
对个真正的高手来说,这都是明的不能再明的事,只有那些愚蠢、自认为善良和执着的人,才会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有的高手、很聪明的那种,他们也往往烧香拜佛,然他们每每此时并非将命运交给神灵,而恰是在此时开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而已。
人,最难看清的人,或许就是自己,而要像别人一样的看着自己,从而自己与自己对话,这是需要一定的条件的:比如说,假设神灵的存在,而后用一种奇怪的方式、与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对话……
看着墙上的壁画,仲逸缓缓挪动脚步,脑中想了这么多,已算是自己与自己的一场对话。
这一点来说,程默还无法做到,仲逸也无法与他交流。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靠近左侧那间房屋前,在一旁的还有同样在看壁画的人、闲人。
想图个心里安慰的人多了,而果真想让神灵庇佑自己的人更多,那怕是最后再转化为——求个自我心里安慰。
也管不了这么许多,程默既没有与他自己对话,更没有为自己求个心里安慰,他有‘正事’的。
原本以为可以好好戏弄一番这个和尚,但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冯三保,真是不算意外的意外。
“这位老哥,你是和尚?还是像我这样的人,来求签来了?”。
见到冯三保后,程默显得有些不悦起来:“但也不对啊,你拎着个水桶干什么?难道你是在这里做杂务的?”。
冯三保微微点点头,那个负责解读签文的和尚施礼道别,向旁边一间屋子走去,从大厅而言,还是靠左的方向。
想必一会儿有人再抽到下下签,还是会被带到他那里去的。
冯三保并不着急,他将木桶放下,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我是谁?与你方才的问题,有关吗?有什么关系呢?”。
这便是高手,一听此话就知道不是个等闲之辈。
程默下意识退后一步,不由的握紧拳头,长长舒口气,之后又放松、全身的放松。
在这个地方,‘武斗’是不大现实的,但要‘文斗’,起码要保持脑子清楚。
最明显的,就是嘴上不能饶人,否则便占了下风。
呵呵,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跟班,绝不是浪得虚名,不信,到京城那犄角旮旯处、打听打听去……
“当然有关啦,我方才与大师说的好好的,你凭什么打断?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大空寺的人,是不是有点话多了?”。
程默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退一步讲,即便你是这里的人,但我与大师交谈正欢,如今他又莫名其妙的离去,这又怎么说?’。
末了,他觉得还不过瘾,又补了一句:“你能解读签文吗?如果能的话,为何不搬把椅子坐这里呢?或者起码也要剃个光头,说声阿弥陀佛。如果不能,你又为何打断我们,凭什么?”。
当‘有心捣乱’和‘无心多言’搅和在一起,那便是无尽的话题、生出诸多无端的缘由来……
冯三保并未言语,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待程默终于不再说话了,他这才慢慢开口道:“施主,你这……不是来烧香拜佛的,是来找事的吧?”。
实打实的高手,一眼就看到‘根上’了。
程默微微一怔,有些牵强道:“来这里当然是为烧香拜佛了,但有人搅了兴致,签文解读不了,还说我是来找事的,有天理吗?”。
‘还有天理吗?佛门净地,我看那个敢胡说?’。
程默抬高了嗓门,向门外喊了起来:“来,请大伙儿给评评理,是我没有诚意吗?”。
与仲逸等在一起看壁画的还有几人,大家见状纷纷朝这边走来。
“佛门净地,你们这样喧哗……真的好吗?”。
“都到这里了,还能有闲心争吵,这位兄弟不简单啊……”。
众人这么说着,冯三保有些不感兴趣,他默默的提起木水桶,准备要离去。
程默再次喊了一句:“这位老哥,别走啊,让大家评评理,你到底该不该打断我?”。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么一说,冯三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望望众人,似笑非笑道:“这位小兄弟,看来,我今日是走不了了?”。
这时,仲逸上前,先向程默打声招呼,再将目光落在依旧皮笑肉不笑的冯三保身上。
“以我看啊,这位小兄弟确实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
片刻之后,仲逸开口道:“这位老哥也是无心一句话,并无恶意、更无不得体之处,你愿听就听,不愿听不听便是,为何处处揪住这一句不放呢?”。
一旁的众人也纷纷顺着这个话题帮衬道:“是啊,是啊,你不愿听他的,可以继续听大师给你讲解签文嘛,还不让人家说话了?”。
更有人说:“看这位老哥长得慈眉善目,又在这寺里干活,想必也是个厚道之人,为何就不能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呢?”。
好吧,才多大会儿的功夫,程默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万般的不是都指向了他一个人。
人群中有些异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陌生的面孔也越来越多。
这些面孔,一看就不是来烧香拜佛的人:横着的肌肉、板着的脸,个头匀称,凶凶巴巴的眼神,俨然看家护院、打手的模样。
“那……照这么说,我不理你就行了,直接再请那边的大师父继续解读签文便是”。
程默有些‘吃力’的从人群中穿了过去,其中能明显感觉到几条硬邦邦的臂膀、练家子的感觉。
“都散了吧”。
冯三保说了一句,似乎觉得那里有些不妥,这才语气缓和道:“大家都挺忙的,这里没事儿了”。
片刻的功夫,围观的人皆已散去,尤其那新来的陌生面孔,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仅此一幕,仅此一面,这位在大理也算是个人物的冯三保,便与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大人,就算是有‘一面之缘’了。
程默来到隔壁那间屋子,之前那个大和尚依旧坐在那里,双眼微闭、面无表情,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大师……’,一个试探的声音,程默知道此刻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了。
“阿弥陀佛%¥#@&……”,那和尚继续他的声音。
得要来点‘硬头货’了,程默不紧不慢从身上掏出一块银子、还算不小的银子。
贴着笑脸,程默将银子向前挪挪:“大师啊,我是真不知道那位老哥,也是你们这里的人,多有冒犯……”。
说到正事,程默这才说道:“方才,我那下下签……还请大师给好好看看,当如何化解才是啊……”。
看到银子的份上,和尚脸色缓和了许多,眼睛也慢慢的睁开:“年轻人,终究还是年轻人,说话做事,还是冲了点”。
将袖子抖一抖,那和尚笑道:“你知道方才那人是谁吗?”。
程漠连连摇头:“不知,不知,还请大师父给指点一二,这银子,哦,不不不,这诚意还有、还有……”。
那和尚点点头,这才缓缓的吐了几个字:“看你也不知道,他就是我们这里大名鼎鼎的冯三保、冯爷”。
这声‘爷’叫的那叫一个清楚,连同已经到手的银子,简直把先人的脸都丢尽了,剃了个头、头上点了几个白点,就敢自称一声‘大师’了?
程默:冯爷的大名倒是听过,只是还未见过本人,这才给闹出一些误会来,哎……
这么说就有点兴致了,大和尚缓缓起身,不由的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程默,越看越有点意思了。
假和尚、本事不假,论起心思来,也无非就是个‘察言观色’、‘看人下菜’而已。
“小兄弟,你还真不是来烧香拜佛的,说吧,找冯爷什么事儿?是不是也想……”。
说了这么一句,那和尚便不再言语,他下意识望望门外,看到的却是一片的安静,这下他也就放心了。
能看的出来,程默这小子,是个有‘油水’的主儿,就得慢慢耗,否则,一下子榨不出那么多。
见有了点门路,程默急忙上前一步道:“冯爷真能办那事儿?”。
想要别人上钩的,可从来都不止一家。
那和尚先是点点头,而后有些疑惑道:“办自是能办了,可最近……哦,对了,你是听谁说的,来找的这里来?”。
程默将手伸进衣兜,又开始摸起银子来,嘴里却随意说了一句:“这还要听谁说?冯爷的大名,谁人不知?再说了,这些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大家不都是为了赚点银子吗?”。
银子是对的,银子是最可靠的,大和尚一手摸着那个圆溜溜的脑袋,一手再次接过一块银子,顿时觉的与眼前程默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方才打算问什么来着?
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就那么回事了。
“那你还是再等等吧,最近这不刚发生点意外吗?……”,那和尚就这么秃噜了一嘴子。
程默也算看明白了:这小子,就是个只认银子的主儿,只要有那东西,什么都好说了。
银子就银子,程默也决定更随意一些:“哦,你说就那点意外?嗨,凭冯爷的本事,还算事儿吗?”。
那和尚竟叹了口气,继续道:“贩点私盐,倒是无所谓,但听说盐课衙门来了位姓仲的提举大人,这人……很是不好惹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程默一个踉跄,差点将身上的银子都给‘溢’出去。
“这个姓仲的提举大人……倒是听说过些”,程默也学的开始卖起关子了。
“你,真的知道仲大人?知道多少?”,那和尚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此刻,程默真想骂娘:这不废话吗?说起对仲大人的了解,老子是你祖宗。
话到嘴边,却默默变成一句:“大师说笑了,我怎么会了解这位仲大人呢?”。
和尚点点头:倒也是。
程默说了一句:“不就是京城来的吗?听说之前在翰林院,是个侍读学士”。
和尚:嗯嗯,是的是的。
程默继续道:“是捐纳入的国子监,后来从翰林院庶吉士的任上,直接升为编修”。
和尚:是的嘞,也是。
程默几乎要笑了:“听说在翰林院的时候,到保定府查过一桩命案,当时轰动一时,还把原咸宁侯、平虏将军仇鸾也给拿下了,对付北虏南寇,也是立了不少功劳的”。
和尚:哎呀,都是哎,小兄弟不简单啊,是从京城来?还是有什么门路,不错呀……
转眼间,程默简直要哭了:“哎,花了十几两银子,就打听到这些,还请人家好几顿酒呢……”。
那和尚笑了: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方才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是固定的表达,原来是花银子打听到的。
末了,他一本正经道:“有些人啊,为了银子,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不就问句话吗?这还用银子?”?
程默也跟着他郑重其事道:“就是,现在有的人啊,他就只认银子,弄得我们只能好好赚银子,然后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
这对话,俨然是高手间的‘对决’。
这位冯爷的能量也就慢慢浮了出来:原来也是个与‘盐’有关的人物。
“小兄弟,今日就到这里吧,看你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下次若是想弄点盐引或者倒腾点私盐,记得来大空寺找冯爷”。
那和尚收起银子,特意补了一句:“当然,来了这里,也记得找我哦……”。
盐引和私盐,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吗?
‘大师,咱俩有缘,没的说,下次来这里,还是找你’。
程默再次将一块银子留下,顺便说了一句:“真是个好东西啊,就看在它的份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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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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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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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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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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