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闻言自是震怒非常,“既都复发了两个月,为什么现在才说!——那些信使呢,都是干什么吃的?!”
“回皇上,是翟将军下令不许上报。”
皇上与翟将军君臣扶持数十年,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不过是觉得自己能跟年轻时一样扛过去罢了。如今天下大定,何须他再像从前那样拼命呢。只那厮——一点劝都听不进去,放着京城的高官厚禄不要,非要跑去边陲那样的极寒之地替他镇守国土。
这一回,再不能放任他了!
“传朕圣旨。”他绕回了御案之后,身旁宫人替他延展圣旨供他拟纸,“让那翟秦即刻还朝!如若抗旨,三军上将押也要将他押回来!”
“遵旨!”
……
这一道圣旨下去,翟秦再也抗旨不成,半月之后,便乘坐马车回到了京城。皇上本来是想将他安置在宫里,让御医为他精心调养,只宫闱多是女眷,为避嫌便听从皇后的意思,腾出皇后本家在京城的一处宅邸安置翟秦,每日派御医出宫问诊。翟秦在京城也有宅邸,只他几年都难得回去一次,府中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况且离王宫又远,不便御医诊治。皇后的安排,一是方便精心照顾,二是也能显出对翟家的隆宠。
在宫里做三皇子伴读的翟临,也得了特许出宫陪伴。
翟临在半月前便知道皇上下的旨意,他还以为自己老子是要死在边陲了,得知今日还朝,早早便出宫守在宅邸外。等到四匹马拉就的马车,在重重精兵护卫下来到面前,翟临便迫不及待去掀马车的帘子往里面去看,“爹——”
在马背上纵横半载,如今却因为病了被迫遵旨坐了半月马车的翟将军,感到马车停下也是火烧屁股一样的钻了出来。
两人额头相碰,俱是一怔。
“爹,你没死?”
翟将军闻言,眼睛瞪的浑圆,“你这浑小子,咒你老子死?!”
翟临看他精神隽烁的劲儿,实在不像是他想的只剩一口气的人。只翟将军气势如虹,却到底有伤在身,站在马车上与半年未见的逆子对视片刻之后,便直直栽倒下来。翟临连忙伸手扶他,旁边也有人来帮忙。翟临知道他是腿疾犯了,从前每到寒冬腊月,他双腿便疼痛难忍。翟临将他搀进府邸,等候着的御医,便一个一个的上来替翟秦号脉。
只这些御医,平日里治些娘娘的金贵病易如反掌,治这翟秦的武夫病,便一个围着一个的商议,久久不敢做决定。
翟临听他们说的这药方那药方,这不妥那不妥,头都大了,直接横身挡过来,“烧一盆开水来,再弄两筐木炭。”
御医面面相觑。
“去啊。”
过了一会儿,下人捧着盛着滚烫热水的铜盆走了进来,一人挑着两筐木炭,翟临双手接过铜盆,单膝蹲在翟秦面前,跟从前一样,将他老子的裤腿卷起来,直按着他的双腿进了铜盆里。热气升腾,烧起来的木炭让这屋子里一时热如炎夏。几个御医擦着额头热汗,总算是敲定了诊治的法子。
翟临虽然跋扈了些,对他老子却十分孝顺,半跪在地上替他搓洗揉按,一点怨言也没有。
翟秦早有了这样的老毛病,得此缓解之后,不过一会儿便将恢复知觉的腿从铜盆里抽了出来,他一面看浑小子帮他放下裤腿,一面口中喋喋,“都说了是老毛病了,过了冬就不碍事了,还非要让我回京城来养。”
御医知道他说的是皇上。也只有翟将军这样的老臣,敢这样抱怨皇上的恩典。
“你也确实要养一养了——这么大的年纪了,早点服老。”方才还‘父慈子孝’的翟临,一下又没大没小起来,“你让我去那边陲镇守,保准叫那些蛮子吓的屁滚尿流。”如今天下大定,边陲蛮夷却仍旧会时不时挑起争端。
“你小子,毛都没干,还想打仗?没有老子给你擦屁股,你算个鸟。”粗话说习惯了的翟秦,忽然想到这里还有许多御医,又是皇后本家的宅邸,便将后面更粗的话咽了回去。
“好好养着吧,老东西。”翟临站起身,拿起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湿漉漉的手。
坐在位子上,因为未穿靴不能动作的翟秦便只能忍着脾气,文绉绉的骂,“让你进宫读书,你读到哪儿去了?这么叫你老子,不怕天上降个雷劈死你!”
一旁御医忍不住悻悻开口,“翟将军,我先下去抓药了。”
另一个御医也答,“我去煎药。”
一群人,葫芦似的连成串儿退了出去。
……
翟将军还朝,深知皇上如何倚重他的皇后与高贵妃也是闻风而动。因为皇上吩咐,翟秦还朝养病,宫中之物任意取用,本准备了人参灵芝一类金贵药材的皇后与高贵妃只得作罢。二人只能换一中法子,让膝下的太子与三皇子前去探望。
高贵妃叮嘱楼凤城,此行要显出与翟临情同手足的情谊,楼凤城又长了一岁,心性沉稳了许多,垂首听着高贵妃的叮嘱。
“太子定然也会过去探望——只他到底没有你跟翟临关系的亲厚。在这上面,他是输你一层的。”
楼凤城拱手,“儿臣谨记。”
“去罢。”
楼凤城便转身出宫去了。
与想尽办法拉拢朝臣,为自己的以后谋求更大筹码的太子与三皇子相比,不求上进的楼西胧就显得悠闲多了,他本来放了课,要回自己宫中的,只路上想起了什么,绕了一程去御花园看了一眼。他绕着那棵树走了两圈,果然见到背光处的树梢上,系着一根布条。伸手摘下来,将布条在掌心打开,上面歪歪扭扭一行字迹。
——大骗子,我来了那么多回了,一次都没有见到你。
透过这字迹,楼西胧都要想到少女气急跺脚的模样了——这段时间实在是课业繁忙,他都快将这个约定忘记了,只方才听宫人提了一下御花园,他才恍然想起过来看了一趟。握着手中布条,正想着该如何回复的时候,行色匆匆正要出宫的楼曳影迎面而来。xǐυmь.℃òm
“皇兄。”楼西胧看他穿的便服,就知道他是要出宫。
楼曳影也看到了他,“你在这做什么?”
楼西胧将布条按在掌心,“哦,我听宫人说,御花园里有花开了,过来看一看。”
“有也叫各个宫里的采走了。”楼曳影道。如今才到春日,多是花苞,开来的花儿,都叫宫女拿回去给主子插花瓶里去了。楼曳影说完之后,又怕来御花园观花的楼西胧失望,便灵机一动,上前牵住他的手,“既然偶遇,不如皇弟陪我出宫去罢。”
楼西胧还未反应,便叫楼曳影扯着走了。
……
来到翟秦养病之所的楼曳影,下了马车便看到停在右边镇宅石狮旁的轿子——那轿子是宫里的,一看便是有人先他一步。
只楼曳影也不在意,带着楼西胧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大门。
今日来探望的朝臣颇多,济济一堂,楼凤城坐在座位上,虽已经算是喜怒不形于色,但眉梢眼角偶尔还会显露出对那些满口阿谀之言的朝臣的厌烦,
“见过太子。”
不知谁先看到的楼曳影,挤在病榻前,只独独给楼凤城留了一片清净地的朝臣转过身来,向楼曳影行礼。坐在位子上的楼凤城抬眼看了他一眼,起身相迎,“皇兄。”
在外人眼里,二人的确算是兄友弟恭。
楼曳影微微点了点头,穿过朝臣自动让开的一条路,走到翟秦面前,翟秦要向他行礼,他抬手扶住翟秦手肘,“翟将军不必多礼。”
而后便是一些关切之语。
一旁朝臣见如今最受隆宠的几位皇子都来了,也明白了翟秦在皇上那里的分量,一个个愈发谨慎对待起来。只与这些文绉绉的文臣相处,实在是言辞繁冗,令人难受,楼曳影在皇上面前久了,已经是习惯了,站了半晌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楼西胧却无聊的很了。他从前上朝时都难以聚精会神,现在更不用提。楼曳影见之,伸手向后面,捏了捏楼西胧的手,用目光示意他可以出去转转。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叫楼凤城收在眼底。
楼曳影看到楼西胧会意,便开口道,“皇弟,你不是有事要找翟临吗,先去罢。”
楼西胧也不理会在那一时间朝臣纷纷投向他的目光,感激的瞥了楼曳影一眼,应了一声之后就出去了。
离开了沉闷的房间,走到院子里的楼西胧,在长廊下站了一会,不时又有拜访的人,进来之后先向他行礼,楼西胧有些烦了,便沿着长廊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独处。
这宅邸是皇后本家,建造的美轮美奂是不必说,还有些极精妙的景物。假山亭台,绿荫摇摇,楼西胧本来已经走过此处,他看以从极其茂密的鱼骨昙花从山岩上直垂而下,以为后面是一处墙壁,只他慢慢踱步走过时,听到垂下的绿荫里,又有声响传出。犹豫一下之后,楼西胧挑开了垂覆下来的鱼骨昙花。这绿荫垂覆之下,果然另有乾坤——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之中,长着一棵‘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的凤凰木,叶茂枝繁,浓密阔大。在这摇晃的树荫与满地穿过树叶的明亮光斑中,一身着黑衣,高绑墨发的青年,正在树下练剑。
说是练剑,也不尽然,那剑身纤细,明如秋水,穿过树影,带来的风吹动的树叶飒飒。凤凰木本就颜色鲜艳,虽不是花期,却如开了满树繁花那般。树叶飒飒间有叶子飘落,那气势如虹的剑陡然绵软下来,剑尖儿微颤的接住一朵飘落而下的树叶。
此情此景,几可入画。
提剑的青年已经察觉到了有人窥看,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看清了来人。而后狡黠一笑,将剑背负到身后,身体腾挪,有如飘逸惊鸿。
剑光闪烁,凛冽寒气因这纷纷的落叶而生出烂漫的情思来。
楼西胧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柔多情的剑法,一时久久驻足观望。
簌簌——
头顶树叶,又叫风吹开了。
本来只是玩乐兴致练剑的翟临,连气息都没有乱,他看楼西胧还在,便动了戏弄的心思,上一刻还有如枝头挽花的温柔剑,穿透树叶而来。剑尖正对着楼西胧。
少年的墨发荡开,阳光下年轻英俊的面容,与逼进王宫弑君的将军面容重合。
翟临唇边的笑意还没有淡去,他正要收剑站定,问那四皇子为何偷看自己练剑,不想他却看到仿佛受了极大惊吓的楼西胧,瞳孔颤抖的往后退去。
剑已经收住了,翟临唇边的笑意也凝住了。
因为退的太快跌倒在地上的楼西胧,仰面看着他,翟临以为是自己的剑吓到了他,他收回背后,正要张口说些什么,楼西胧却已经肝胆俱裂的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眼泪自他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翟临无措的站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发觉,楼西胧对他的惧意是这样强烈又刻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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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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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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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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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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