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段棠知道顾纪安肯定不会要老段的银子,可老段有老段的想法,这笔银子不管如何都要拿出来给顾纪安知道的。当然,顾纪安最后并没有要,为了宽慰段棠,便说两个姑母都嫁在京中,过去也是住在姑母家,不光身上的几百两的散碎银子,家里还给了五千两银票用于人情打点。
此时想来,顾纪安离开石江城除了散碎的银子,就带了五千两,可这个东西却要八千了,他花光了所有的钱,还去卖画,让人预支的工钱。顾纪安的字也是少有名气,在石江城颇受人追捧,在京城里怕也卖不上什么价。一个读书人科举的人,是要登庙堂的,哪个不到走投无路,会去卖字卖画,顾家又是这样的书香门第。
忆起此事,那蓝翡镯子光彩夺目,越发刺痛人眼。段棠虽不怎么打扮,可历来喜欢这些东西,周围的人也爱用此投其所好。莫说是近万两的东西,单说出门出来还带着手信,不管东西价值几何,这总是用了心的。
段棠伸手摸了摸那蓝翡镯子,觉得自己比方才更难过了,竟不自主的红了眼眶,也说不出的什么滋味,活了那么久了,也明白过也糊涂过,可从未像这一刻那么懂得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的涵义。
段棠慢慢的放下手来,忍着眼中的泪,好半晌,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笑了笑:“东西很好看,也很用心了,可惜不该送给我了,我也不能收。”
顾纪安明亮的双眸,似乎有片刻的暗淡,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退亲的事我不知情。我回来后得知一切,便前去段家拜访。段千户有些忙,没空见我。母亲那里我会说服的,此番我会再请个德高望重的人再次给咱们保媒……”
段棠看着顾纪安:“媒人请到了吗?”
顾纪安对上段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由的怔了怔:“我已去信了,这两日便会有消息。”
段棠看着顾纪安笑了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都有些了解,你与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底气。也不怪你如此,我们都明白,谁会给这样被退了婚的婚事再保媒?越是德高望重之人,越是惜颜面,不会有人为你出面的,何况你母亲既退了这个亲事,又怎会再次让你去定亲,这无意于生生的打了她的脸,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顾纪安蹙眉道:“我会想办法,不会委曲了你。”
段棠不言不语,看了顾纪安一会,许久,笑了一声:“我们不该再见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同路就是不同路了,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顾纪安道:“你相信我,若母亲不同意,我便自请出族,不再回家!”
段棠摇了摇头:“退亲的事,我不生你的气,我也相信你对这件事不知情,相信你有心弥补,我相信你的真心,相信你以往的每句话都是出自内心的。我谢谢你当初肯善待我。可人生有太多的不能强求。”
段棠凝视着顾纪安的目光,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二十岁,才入官场,怎可没了宗族和家门?今上以孝为先,你若不肯回家,哪里还有前途可言?何况,聘为妻,奔为妾,便是你愿意,我也不会给谁做妾。”
顾纪安紧紧的抿着唇:“若我能说服母亲呢?”
段棠轻笑了一声:“翰林大人饱读诗书,又夺了今科的魁首,可还怎能如此天真?这世上哪里有破镜重圆,覆水可收之事?”
顾纪安凝望着段棠的笑容,双眸逐渐明亮了起来,笑了笑,轻声道:“阿甜,我们还没有走到这般的地步,镜子好好的,水也没有洒,你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段棠缓缓垂下眼眸:“你还是这般的有恃无恐,你知道退亲后,心里也许有些在意,可并不着急。你以为只要你有心,我们肯定还会在一起。以你如今的条件,便是尚主也是绰绰有余。你深觉以我家的门楣,以我父兄的性格,这婚事的回头是十拿九稳的。”Χiυmъ.cοΜ
“年少丧父,家门凋零,看起来坎坷,实然你顾家依旧是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家业殷实,两个姑姑又嫁得好。你一入书院便是佼佼者,春闱秋闱,名次全是前三,今朝一鸣惊人,便觉意气风发。你以为你年少遭遇的那些都是坎坷,实然不是,那时你年纪尚小,根本不及察觉其中之痛苦。是以,你的一生至今都不曾真正的落魄过、失意过。”
顾纪安看了段棠片刻:“你说的不对,你并不是全部都明白……等我们的婚事再次落定,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彼此了解,心意相通,恩爱不移。”
段棠笑了笑:“看看,你直至此时,还以为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你肯努力,肯用心,便能得到一切想要的,到达一切想要到达的地步,不会有挫折,更不会一败涂地。”
顾纪安道:“我是自小衣食无忧,也从未因读书发愁,两位姑母虽是嫁于官宦权贵人家,可却在千里之遥。我自知事以来,便知道母亲孤苦,在这世上的凭仗便只有我。不管遇见什么事,我都不能有半分退缩,因为我没有父祖为我承担,是以,我的今时今日都是我努力所得,唯你……唯你是上天的赋予,我又如何能放开……”
“我们的缘分,绝非上天的赋予,不过是有因有果罢了。”段棠皱眉打断顾纪安的话,“路长路短,缘分有期。我们的机会也从未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你我皆是如此。”
顾纪安抿着唇:“你不肯信我吗?”
段棠道:“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现如今我们还是要避嫌,今后便不要见了。”
顾纪安上前一步,想挡住段棠的去路,可到底不曾没有伸出手去,他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里溢满了失落……
段棠踱步走出了胡同,明明感觉不伤心,可莫名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林家后门门洞里,一直站在阴影处的秦肃动了动,身子一个趔趄,眼看着便要摔倒了,徐年忙伸手扶了扶,却被秦肃抬手推开,他又晃了晃,倚在了门框,这才站稳了身形。
徐年今晚一直跟在秦肃身侧,他方才坐在主座上,林贤之虽然一直对他多有恭敬,但是哪里敢灌酒他,虽然主座上也有人知道秦肃的身份,但他一直摆出生人勿近的架势,让身份过于悬殊的人也不敢轻易上前,虽然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见林贤之如此姿态,多少有些考虑,但是也不敢过来灌酒。
秦肃喝的站都站不稳,完全是自斟自饮,伺候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他酗酒,可徐年也猜不出来到底所谓何事,何况他喝多以后,竟是特意支开了自己。
秦肃跌跌撞撞的路都走不稳,却着急的跑回去叫他来堵人,没想到却一起听了这些。
徐年动了动身形,忙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这是新科的状元,如今入了翰林院,他若一直在,咱们也不好动手抓人……”
秦肃目送段棠的身影出了胡同:“等两日再说……”
月黑风高,这个时辰,路上的灯都灭了,连天上的星星都变得黯淡无光。
顾家的堂屋还亮着孤灯一盏,顾纪安带着常宁进门,便看到坐在正座上的冷着脸的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看了顾纪安一眼,冷笑一声:“跪下!”
顾纪安抬了抬眼,似乎毫不意外,撩起了衣摆,跪下身去。常宁忙跟着跪了下来。
顾老夫人绷着脸:“你去见她了?”
顾纪安抿了抿唇:“是。”
顾老夫人二话不说,拿起丫鬟捧着的藤条,恶狠狠的打向顾纪安的后背。
夜深人静,整个堂屋里只有藤条击打皮肉的声音,直至打够了二十下,顾老夫人才气喘吁吁的扔了藤条。
常宁红着眼道:“老夫人,大人只是想见见段小姐,也没有什么错,当初两个人也是有了婚约的……”
“闭嘴!”顾老夫人怒气冲冲,“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顾纪安似乎无知无觉,看了眼顾老夫人:“母亲还有别的事的吗?若是没有,我便先回去了。”
顾老夫人对顾纪安这般的态度,深恶痛绝,咬牙道:“去你父祖的牌位前跪到天亮!”
顾纪安站起身后,朝东院走去,走到祖父与父亲的牌位下,慢慢的跪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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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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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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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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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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