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听见玉珠的大嗓门,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月落拧起了一双秀致的眉,却并不打算睁眼。
不一会儿,玉珠哭着冲了进来,“月娘,你快看看吧,信哥跟人吵了起来,我拦都拦不住,还被那人推了一跤,我好好儿的耳坠都摔坏了。”
她越说越伤心,月落撑起头,睁眼看她,从她的话中倒是捕捉到了关键,“快别哭了,再哭下去,我就被大水冲泡了,到时候谁给你重做新耳坠啊。”
玉珠止了哭声,装模作样的扯起袖子抹眼泪,“那我要自己选样子。”
“好好好”,月落好笑的起身,玉珠赶紧去扶她,她侧头看了玉珠一眼,“说吧,前院怎么了,信哥可不是压不住场子的人。”
玉珠一面手脚麻利的替月落挽发,一面嘴快的说,“有个人来喝酒,不叫姑娘,不看歌舞,说什么都是些庸脂俗粉,他也不扫听扫听,我们落月楼可是这天底下首屈一指的酒楼,这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花般的容貌……”
月落屈起食指敲了敲妆台,好笑道,“说重点。”
“哦”,玉珠皱了皱鼻子,整理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那人喝多了酒,起身时带倒了镇楼的前朝官窑的五彩琉璃瓶,信哥找他说理,那人说他身上没带那么多钱,等回去再差人送来,信哥怕他赖账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能放他走,除非留下他随身的佩剑,那人不允,二人便争执起来。”
“五彩琉璃瓶……”月落心中一阵肉疼,那可是举世都找不出第二件的宝贝,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正说着,玉妍也跑了过来,“月娘你快去看看吧,信哥实在是拦不住了,让我来请你。”
月落扶了扶鬓边的玉簪,就着玉珠的手站起来,“你去跟他说我这就来。”
玉妍答了声是,便匆匆去了前院。
月落顺手拿起手边的白纱覆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潋滟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些欲说还休的妩媚。
“走吧,跟我去看看,是谁敢在本姑娘的地盘上放肆。”
进了前院,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倒是那碎了一地的瓷瓶有些扎眼。可不,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月落深呼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起伏的心情,走到信哥面前。
“主人。”信哥恭敬的退到她的身后。
月落点点头,看向那个仍坐在桌前自顾饮酒的男子,器宇轩昂,品貌不凡,只不过鞋子上沾了些泥土,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那人也恰好抬头,正对上月落的目光。
男子容貌英俊,目光磊落,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难言的贵气,更难得的是,还有一份不羁的洒脱。
月落微微一笑,屈身行礼,“不知民女的伙计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公子不快?”
男子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的喝酒,连眉毛也懒得抬一下。
玉珠和玉妍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生气的看着那人。
月落缓缓起身,提步走到男子身边,拿过一旁的酒壶杯盏,倒了一杯酒递到男子面前,“公子若肯原谅,便饮了这杯酒如何?”
男子瞟了一眼那杯晶莹剔透的酒,却并未接过。
月落一笑,“既然公子不肯原谅,那民女只好自饮权当赔罪。”说完,她抬手欲饮。
男子突然哈哈一笑,笑声爽朗,一时间有如金阳乍出,春风乍起。他伸手接过月落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姑娘是美人,哪有让美人赔罪的道理。”
月落敛衽复行一礼,“公子说笑了,今日是民女的伙计鲁莽,虽然公子豪爽,不计得失,但失礼之处仍要有所惩戒,今日这酒,就当是落月楼对贵客的赔礼。”
男子伸手扶了她起身。月落注意到男子手上遍布硬茧,想必这是一双常年握着缰绳和兵刃的手。
“你这掌柜的倒是不同,你如何就知道我是个贵客?”男子扶了她起身后,便立在她跟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落月楼经营的是花的生意,每日看花赏花之人何其之多,这迎来送往的日子一久,民女也练就一番识人的本事。”月落退后一步,和男子保持距离。
男子笑道,“那我又如何担得起这个贵字?”
玉珠见男子不依不饶已经十分生气,抬脚便要冲上前,却被信哥拉住,她侧头,见信哥严肃的看着她,这才作罢。
月落莞尔,“民女信口胡说,公子只当一乐便好。”
男子重新坐了下来,道,“说来听听。”
“公子丰神俊朗,衣着简单却用料上乘;您说话平和,却不怒自威;左右手均有硬茧,身体结实强悍,想必定是战场杀伐之人。”
月落话语一顿,目光落在了桌上一把玄铁封鞘的佩剑上,她伸手轻轻从剑身上抚过,见男子并无不悦,便一把将剑拔出。
宝剑出鞘的瞬间,一阵寒光照亮屋檐。剑身雪白如一泓秋水,刃薄如纸,尖锐如锋。
月落素手轻弹剑身,宝剑立刻发出一声回旋往复的清啸。
“好剑”围观的人,懂剑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发出赞叹。
“姑娘竟是懂剑之人。”男子饶有兴致的盯着她。
月落低头,双手捧剑奉上,“此剑实非凡品,想必公子也非池中之物。妄动公子佩剑,还望恕罪。”
男子爽朗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他伸手接过佩剑,轻轻一送,宝剑回鞘。
“一会儿,让你的伙计跟着我的随从回府上账房取银子。”
他顿了顿,突然伸手想去揭月落脸上的面纱,月落侧过身堪堪避过,薄怒道,“公子,请自重。”
男子的手略显尴尬的停在半空中,他却毫不在意的一笑,“既然如此,后会有期。”
说罢,他饮尽手中的酒,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人已无踪。
月落呼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前院。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信哥指示人将一地的狼藉打扫干净后,便垂首立在月落身边,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知错了吗?”月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信哥却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主人恕罪,是小的有眼无珠。”
一旁的玉珠却有些发懵,“怎么回事,这件事不是结了么。”月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玉珠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这件事是结了,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一个贵公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玉珠嘴快道。
“那把剑的确非同寻常,一般人即使身份再高,再有钱也买不起,因为那是皇上御赐。”
“啊!”玉珠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那那……那人是……”
月落看了她一眼,决定替她说完,“是翊王。”
“什么?”玉珠更是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可,可那把剑就算是御赐,又怎么能断定他就是翊王爷呢?”
“是,仅凭这一点的确无法判定,可你看他的鞋了吗?”
“看到了,很好看啊。”
月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指着他走过的地面说,“他的鞋子上沾的是褐红色的泥土,京城附近可没有这样的泥,这样的泥只存在于南方,这就说明,他是从南疆而来,再想想近日皇上从南疆召了谁回来,一想便知。”
“可那又怎样,那万一他是跟随在翊王身边的副将,而手中又恰有皇上御赐的宝剑呢?”玉珠仍旧不死心的发问。
“你说的也有道理”月落看着婢女从面前经过,手里捧着从前院换下的客人用过的杯盏茶碗,正巧其中一个婢女的托盘上放着翊王方才用过的酒杯,月落顺手拿起来,放在手中细细查看,“还记得我敬他的那杯酒吗?”
玉珠点点头。
“我敬他酒,他的第一反应既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而是沉默不语,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还没有几个人能这样拂我落月楼的面子,难道他是不知这京城水的深浅,才如此不知轻重吗?”
“原来他是在试探那酒是否有毒!”一直跪着的信哥和一直沉默的玉妍异口同声道。
她冷然道,“疑心可是帝王家的通病。”
“原来如此。”玉珠恍然大悟。
月落对她已经失去了信心,遂白了她一眼,扶起信哥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翊王一直都是追随宸王四处征战,上一次宸王还朝时他被留在了南疆,说是镇守,可南夷都已经打的落花流水了,还有什么可镇守的,看来是宸王不放心太子,留了后手。
可现在皇上亲自传召,又是为了什么?反正月落是不相信什么皇室宗祠、父子兄弟一同去云隐寺为国家社稷祈福的鬼话的。
不过,翊王玄翌同宸王玄胤虽非一母同胞,但是二人同在边关磨砺,骨子里沉淀下来的是铁血豪情,胸襟气度非常人可比。Χiυmъ.cοΜ
单就今日来说,玄翌在起了疑心之后,面对月落的试探,他仍然毫不犹豫的饮尽杯中酒,只此一点,已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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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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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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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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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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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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