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随狂摇头,顶着一张快熟的脸正待往前凑一凑,身后猛然炸开了锅。
“你是什么人?不许碰恩人!”
“官府快来了,还不赶紧逃命!”
姑娘们清脆的怒喝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严随,他蓦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人,忙立稳身形,装模作样地朝楼聿笑了笑。
楼聿喘平了呼吸,扫了一眼不远处对他怒目而视的姑娘们:“出什么事了?”
严随大概解释了一下。
楼聿听的皱眉,和严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对视。
大周自建朝之初就相当重视商业兴盛,颁布了一系列对应政策,除去大周境内的正当商业行为,还详细规划了和外邦的贸易往来规则书条款,可以说,只要遵守朝廷法度,都可以和大周做生意。
但绝不包括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和贩卖人口。
通过正当途径进入大周的外邦人士相当清楚这些规矩,也知道法令之严,这些年甚少出事,结果短短一月,邵阳府周遭前后脚冒出山匪和人贩,领头的还都是浓眉深目的外邦人士,实在令人起疑。
只不过他们身份尴尬,且涉及外邦,牵扯太多,实在也没更多能做的了。
严随瞧了瞧挂在天上的日头,道:“方越来去不过一个时辰,我不方便留在这里——对了,你如何找来?”
楼聿沉默了一瞬:“我去找过肖威。”
严随“啊”了一声。
“他擅长用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楼聿略微有些冷淡,似乎不太想提及,“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昏迷,我在城内找了一圈,猜你可能出城,路上遇到方越,就沿路来了。”
至此,该说的已经说完,更多的倾诉和解释留待日后。
严随看了看日头,估摸方越不久就要带人前来,此地不宜久留,正待开口跟楼聿说,肚子忽然“咕”了一声。
忙碌一夜连口水都没喝上,被这么一提醒,严随立即饿的不行了。
楼聿:“伸手。”
严随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皮,一脸茫然地展开左手。
只见楼聿往怀中摸索了一下,将一样东西放到严随掌心。
厚厚两层油纸将里头的东西捂的密不透风,但严随几乎瞬间就闻到了某种浓郁的香味。
严随惊讶地看着楼聿,两下打开。
油纸和怀抱的双重保护下,白花花的肉包还是温热,严随眯眼一笑,捏出一个啃。
真香。
此时此刻,这两个肉包子是天下至尊的美味,给他金山银山也不换。
楼聿站着,等他一口一口吃完包子,才开口道:“下一处目标……”
“绥阳。”严随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肉馅醇厚的滋味,又恢复了笑脸盈盈,“我听闻那里有很好吃的葱油烧饼。”
楼聿看着他,脸部线条仿佛都柔和了几分:“我知道了。”
严随打了个口哨,岳白闻声奔来,凌月也跟着溜达了过来。
实在耽搁太久,已经能听见群马踏地的震动,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跃上马背,冲楼聿一点头,一言不发地飞奔而去。
这一夜过得惊心动魄,勾起他第一次杀人的回忆。
那时他十三岁,陪同静妃母子外出游玩,半路上忽然遭遇刺客,直冲太子而去,当时还少有实战经验的严随拼尽全力抵挡,缠斗中受伤,自此眉骨上多了道抹不去的伤疤。
但他杀死了刺客。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然后手抖了足足一日。
太师前来看望外孙,借机对严随说:“这条路没有和谐共处求同存异,活下去的方法就是一次又一次厮杀,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没人会手软,人前微笑人后捅刀,直到一方彻底倒下,或彻底成功。”
太师从来是如此,剖开岁月静好的表面,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逼着他直面人生。
当时还年幼的他懵懂无知,对太师的话并不能完全理解,直到遭遇的事越来越多,心肠越来越硬,当他或主动或被动一次次举起利刃,终于明白了太师的话中深意。
和安帝登基后——严格来说是重生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下手杀人,鲜血淋漓中,他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不后悔救人和杀人,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主动还是被动,杀人都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鲜血溅了满身,地洞加重了本就浓烈的血腥气,他差点吐出来。
这种窒息一直持续到楼聿出现。
阳光透明,天空如洗,两侧耸立的高木摇曳着光滑的树干,一切都很美,可一切都淡淡的、浅浅的,叫人提不起欣赏的兴趣。
直到楼聿骑着黑马破空而来,像从天而降落在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闯进他的视线、他的脑海,就像当初突然闯进他的生命,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一把将他从那种恍惚的虚弱感中拖了出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一切都美好清新,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土也散发着芬芳香气。
修道者历经磨难,最终战胜心魔摒除杂念,方可修炼成仙;就连人死后投胎转世,也要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俗世,用一个全然纯净的灵魂投入新生活。
像他这样一脑袋杂念妄想的,别说得道,恐怕连投胎都没他的资格。
只是——
现在楼聿奉命暗访调查,他打着各个理由一路同行——先是救方越,后是找朋友,这些东拼西凑的理由总有对不上的时候,楼聿也总要回宫的,到时候,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更为重要的是,两人长期这样相处,他作为血气方刚的男人,很难保证什么时候就在“男色”的诱惑之下失去理智了。
光是想想,就很要命。
严随烦躁地加快了速度,决定到绥阳后先找地方洗个冷水澡。
另一头,无意得见当年救命恩人的覃飞毫不迟疑地带人跟着方越赶到事发现场,到达时,空地上坐了一大圈年轻姑娘。
把身份一说,弄清了大致情况,受害人们先行上马车,由人护送回府衙,其他,待覃大人回府慢慢问询。
覃飞问:“救人者现下何处?”
姑娘们都得过严随的吩咐,答道:“恩人说不愿和官府打交道,将我们交给他就先走了。”
指的是刚从地洞查看上来的楼聿。
楼聿点头,示意姑娘们所言非虚:“少年侠客,不愿和官府过多接触。”
覃飞了然,倒不觉奇怪,江湖之大,太多不想和朝廷有所牵扯的侠士,此人救这么多人,还留下几名活口供他审问,实在已是帮了大忙。
事情经过自有受害姑娘讲述,后续处理也有覃飞,楼聿算是彻底完成了任务,停留两日面见皇上,请求继续前往绥阳,继续下一轮查访。
皇上同意了。
楼聿回客栈取了东西,和方越道别,到客栈后院牵马。
肖威竟然也在马厩,正在给自己的马喂草料和水。
见了楼聿,他主动过来打招呼:“楼大哥要走了吗?”
“嗯。”楼聿没什么情绪,“你还没走。”
肖威:“任务在身,暂时走不开。”
楼聿牵出凌月,朝肖威点点头:“后会有期。”
“楼大哥保重。”肖威送了几步,忽然像想起什么,“楼大哥在这里住了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奇怪的男人?”
楼聿:“哪里奇怪?”
肖威:“很高很壮,可是脸极瘦。”
楼聿偏头给他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注视,反问道:“这样的形貌到处都是,客栈就有不少。”
肖威看着他,笑道:“说的也是,是我胡思乱想了,不打扰楼大哥上路,回宫找你喝酒。”
“你是说,肖威怀疑我就是严随?”
楼聿:“他本人应当不知。”是从陛下的态度判断得知了一些端倪。
严随揭开锅盖,将擀好的面条扔进沸水:“由他去猜去想,明天早上我就换一张脸,即便他站在我眼前,也未必认得出来。”
这是一间和绥阳府衙相邻的院落,本是绥阳第一富商的私人宅院,位置和设计布局都是一流,可自从两年前富商的小妾投井自尽后,这个宅子就开始闹鬼,白天黑夜闹的一家人不得安生,请了多少和尚道士,用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方子,情况都没有丝毫好转,富商不敢再居,这样一座房子也无人敢要,就此荒废了下来。m.χIùmЬ.CǒM
严随刚到此地到客栈吃饭,无意中听掌柜谈及此事,立即起了兴趣,辗转找到富商,说要买这个宅子。
富商不缺钱,只想赶紧将这个烫手山芋丢掉,象征性收了严随一点钱就将宅子卖给了严随。
面条滚起,严随往里加了半碗凉水,乐呵呵道:“客栈人多眼杂,住在此处就可随心所欲。”
楼聿:“随心所欲做什么?”
严随更开心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看到的,你看我们……”
收音收的太急,差点磕到牙齿。
严随张着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楼聿:“看到什么?”
严随:“随便做什么都没人看到……”
楼聿拿过两个全新的干净大碗:“你想做什么不好让人看到的事?”
严随:“……”
他身份尴尬,自然是越隐蔽越好,可被楼聿这样一说,哪里变得奇怪起来了。
楼聿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开始给两个碗装面:“面好了。”
严随:“……”
吃面时,楼聿想到一个先前的疑惑,问:“你迷晕肖威逃跑,不怕陛下因此断定你就是严随本人?”
严随挖了一大勺辣椒片到面条里,嚯嚯嚯一顿搅拌:“肖威是不会如实禀报上去的。”
楼聿:“怎么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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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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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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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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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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