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随觉得这样不行,将视线转移到湖面之上,一本正经道:“今晚月色不错。”
楼聿也跟着瞧。
弯月遨游水面,随波轻漾,确实很美。
不过——
严随忽然扭过头问:“楼侍卫夜半前来,所为何事?”
楼聿认真道:“今晚月色不错。”
“??”严随一脸“你把我当傻子吗”,“所以楼侍卫趁夜前来赏月了?”
皇上身边的侍卫,大半夜悄悄跑来曾经的太子居所屋顶上,落到旁人耳中,倒更像图谋不轨。
但楼聿十分冷静,还盘腿坐了下来,两手撑着膝盖,不慌不忙道:“宫中人都说朝阳宫夜景最好。”m.χIùmЬ.CǒM
稍顿,紧跟着又说,“你翻梁而出,不觉得辛苦吗?”
严随嘴角一抽。
因为齐渊从前爱上屋顶读书,几年前修缮朝阳宫时特意修了一道连接屋顶和走廊的阶梯,他一个中了软筋散的病人弃捷径不走,反而选择当一回“梁上君子”,确实不大说得过去。
有无内力、内力高低,吐纳呼吸节奏是截然不同的,他假装身体孱弱的事实能骗过宫人太医,即便是武功曾和他不相上下的齐渊,在不刻意留心的情况下,他刻意隐藏气息也能瞒过一二,但骗不过不知何时藏在屋顶上的“内行”。
这名内行给的药量恰如其分,又赶在他彻底痊愈这日前来朝阳宫“赏月”,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侮辱他的智商了。
但他被灌软筋散的事,知之者甚少,重生后他和楼聿的关系不比陌生人好上几分,这人连给解药也是悄无声息,他便也只能假装不知。
严随偷眼看向眼前人,决定假装没听明白他话中的试探之意,也不敢多看,盯了一会就别开视线看湖面去了。
光线朦胧,严随没看到他垂首的瞬间,两道视线就见缝插针地黏了上来。
一个装傻一个充楞,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法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便干脆又沉默了起来。
这样是不对的。
两人同时想着。
他大概不想搭理我。/说好了要和他保持距离。
转头,另一个几乎同步。
视线在空中相接。
几只不明身份的鸟儿贴水面飞掠而过,洒下一串悦耳鸣叫。
湖面卷起涟漪,打破点缀其中的蔼蔼月光。
气氛忽然起了些微妙变化。
尤其楼聿还朝严随这边靠了靠。
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没有尔虞我诈汲汲营营,不必有口难言进退两难。
即使相顾无言,也令人心驰神往。
严随觉得有点控制不住,忙抬手挡住侧脸,借机错开视线。
楼聿的声音追了过来:“打搅了。”
严随:“??”
“月色不错。”楼聿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身体不适,不能相陪,先告退。”
他说话时并不看严随,声音也低,话音还在半空中飘着人就到了三丈之外的半空中。
严随一头雾水地目送那个身影缩小成一个黑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忘了正事。
但他旋即意识到更可怕的事。
楼聿说身体不适,是散魂丹的缘故,还是——
已经被下了雪淬?
前世,直到第二次逃出宫被方越兄妹找上,他才知晓楼聿身中雪淬之事,按楼聿自己说,是第一次逃跑被抓回去后遭肖威暗算中招的。
这一世他没和楼聿一道逃,也就不会被齐渊抓,但肖威嫉恨楼聿之心绝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弱,相反楼聿只要在宫中一日,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只会令肖威更加坐立难安。
不怪严随以小人之心度肖威之腹,以肖威的人品,只怕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地对付楼聿。
只消稍稍一想,严随就稳不住自己了,着急忙慌地沿楼聿跑走的方向赶去。
到侍卫所,严随熟稔地找到楼聿房间,屏息藏在窗户后面,窗户关着,无法看清里面情形,只能竭力捕捉声音。
起先很安静,只有一道耳熟的脚步,是楼聿在里面走动,节奏迟缓犹豫,严随能想象出他缓缓踱步的模样,不自觉地弯下眼尾。
“咚咚咚”,有人敲门,严随立马敛神静思。
“楼大哥。”
“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换班回来睡觉,见你亮着光,来跟你打个招呼——瞧,这是兄弟们让我给你带的,你最爱喝的梅子酒。”
“哪来的?”
“肖大哥从宫外一位酿酒大爷手上买来的,大家都试了试,味道很好,你尝尝。”
严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几乎就要一掌拍烂窗户跳进去。
不能喝!
有个声音冲破严随的神思禁锢,冲向天际。
肖威的酒,郭正来送。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里头对话还在进行。
郭正:“肖大哥今天还跟我说,若楼大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他,他会帮你办妥。”
楼聿:“你代我多谢他。”
郭正:“要不然我去弄点下酒菜,一起喝点?”
楼聿笑:“也行,你们忙了一日辛苦,喊上兄弟们一起过来吧。”
郭正:“好嘞。”
紧跟着又是开门声。
严随心乱如麻地扶住窗棱,秋夜里硬是觉得吞了一碗冰,整个身体凉飕飕的。
心跳越来越快,驱使着他马不停蹄地思索应对之策。
事出突然,他饶是有所猜测,又哪里来得及两全其美——既能阻止楼聿喝那壶狗屎梅子酒,又能不让他起疑。
楼聿忽然出声:“时辰已晚,不忙喝酒吧。”
严随一怔。
郭正又返回:“也好,这个时辰兄弟们估计都睡下了,这么着,我也先回去,不打扰楼大哥你休息。”
郭正终于走了,严随呼了口气,揉了揉憋气憋的生疼的丹田。
只要他今日不喝,明日他就有法子提醒他。
可里面又传来新的声音。
楼聿:“好香。”
严随:“!!”
杯盏相碰的声音从窗户缝挤出来,严随听了一耳朵楼聿大口畅饮的动静。
完了。
严随一下子崩了,揣着一肚皮懊悔不迭和心神俱裂一掌拍向窗户。
“砰!”
楼聿听到动静,从桌边抬头看,手里还握着酒杯。
“不能喝!”严随来不及收内力,径直狠狠扑了过去,抬手去抢那个可怕的酒杯。
楼聿稍稍闪身避开严随的“掠夺”,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严随死死盯着那个黑乎乎的玩意:“这个给我。”
楼聿看了看手里的酒杯:“杯子?”
严随:“快给我!”
楼聿:“为什么?”
严随:“因为……少啰嗦,给我!”
他劈手去夺,楼聿却再一次避开。
严随脑袋快炸了,一时没忍住,低吼了一句:“楼从言,给我!”
楼聿睫毛一抖:“你喊谁?”
严随头皮发麻,正要胡乱遮掩过去,楼聿忽然脸色一变,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朝床榻方向一推。
此时严随也听见动静。
有人过来了,且不止一个。
被楼聿推到床里面,又被盖上被子,严随刚想说这么大一个包骗谁,楼聿竟往他旁边一躺,拽着被子遮住身体,手腕一甩,烛光应声而灭。
侍卫休息的条件不算差,但也算不上好,木板床躺一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多出一个来就心余力绌了。
所以两人几乎是半侧身贴在一起,近到严随能听见楼聿的心跳和呼吸,还有身上浅浅的药香。
这股香味,他很熟悉——是散魂丹的解药。
上一世他们也曾同床共枕,严随觉得两人皆为男子,出逃在外自然方便第一,还笑话楼聿宁愿打地铺也不和他一道睡,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
其实真正不懂的人是他。
楼聿不是不愿,是不敢。
他们那时只是“同伴”和“朋友”,太过亲近于严随而言只是“方便之举动”,楼聿却要思量更多。
那种亲密的关系像挂在驴前面的胡萝卜,充满诱惑,楼聿可以伸手去拿,可拿下的同时,又不得不考虑随之同来的风险和无法确定的未来。
严随现在懂了为何第一次一起过夜后楼聿误会他试探于他会那么生气,任谁一腔真心被扔到地上还差点喂狗,都会忍不住生气的。
后来他知道了楼聿的心思,两人一直疲于奔命寻找雪淬解药,直到死去,再也没有机会这样靠在一起。
想不到如今他又有了这个机会。
还是熟悉的呼吸起伏和气息,严随忽然产生浓重的依赖,他抖着手,极轻极轻地抓住楼聿袖子,慢慢将脸贴了过去。
此时,有人敲门。
楼聿先没应,待敲门声持续加重,他才以一种不耐的语气出声:“谁?”语气中还有浓重的困倦。
外头竟是肖威:“楼大哥,是我。”
楼聿:“我已睡下,何事?”
肖威:“陛下宣你前往正阳殿,明日退朝后。”
楼聿:“多谢。”
肖威:“不打扰楼大哥。”
有惊无险。
楼聿甚至有些感谢肖威。
不过,肖威已经走了,严随怎么没动静了?
他掀开被子,借着惨淡一点光亮往旁边看:“刚才我……”
严随埋在他肩膀处,竟然已经睡着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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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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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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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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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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