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禁闭一晃而过,严随回到朝阳宫,第一件事就是找白菜。

  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便唤来小福。

  见小福面有难色,欲言又止,严随眼神都变了:“说!”

  严随甚少如此疾言厉色,小福不敢隐瞒:“回先生,白菜被皇后娘娘带走了。”

  严随一愣。

  皇后姓王,是王丞相独女,一度是太子妃第一人选,齐渊不意娶亲,王瑛便也一直未婚配,及至先皇驾崩齐渊登基,王丞相再提此事,这回齐渊没有拒绝。

  后来齐渊陆续纳妃,她顺理成章登上后位,成为后宫之主,丞相家族势力如日中天,鼎盛一时。

  一手促成这一切的王丞相是毋庸置疑的厉害人物,严随曾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深深惊讶于其城府谋略,可以说若少了他的支持,如今朝廷又是另一番气象。

  出声显赫,如今又是皇后,怎么会无缘无故带走他的狗?

  严随问:“皇后娘娘有无口谕?”

  小福摇头:“娘娘什么都没说。”

  正觉蹊跷,外头传来尖锐的一嗓子:“皇后娘娘驾到!”

  小福忙不迭迎出去,严随顶着一头雾水跟出去,到院中,未及行礼,就听一声熟悉的犬吠,一个胖嘟嘟的肥硕身影直冲严随而来。

  严随又惊又喜地接住快要把尾巴晃出重影的白菜,摸了两下脑袋,视线已转,落在它右侧前腿上。

  宫女扶着皇后缓缓走来,严随放下白菜行礼。

  皇后温言道:“本宫昨日在花园散步,见它走路崴脚也跑不快,宫女检查说有一条腿受了伤,本宫就将其带回去包扎,本想今日携它在花园玩一玩,听闻你回来,还是交还于你。”

  始料未及的前因让严随一时怔愣,只遵照本能朝皇后行礼谢恩。

  宫规森严,朝阳宫又是皇上下过令不许旁人靠近的“禁区”,谢完恩皇后也就离开了,临走前还朝白菜挥了挥手。

  宫人们各归其位,严随顾不上思虑其他,抱起白菜进屋,拆开包扎的布条,露出伤口。

  不深,细长整齐的豁口应当来自某种利器,经过专业包扎看着不那么吓人了,但严随还是沉了脸。

  白菜素来顽皮,但机灵又聪明,平日散步都亦步亦趋跟着,这半个月他被罚禁闭顾不到它,特意叮嘱刘瑞转告小福别让白菜到处乱跑,以免惹出事端。

  小福做事细心,若白菜是在朝阳宫受伤,小福不会不予理会,反而让它被皇后捡了去。

  大约是有人存心了。

  白菜似乎有些疼,呜咽呜咽地舔了舔严随掌心。

  重新缠好布条,将狗放在自己腿上抚摸肚皮:“小福,你过来一下。”

  严随不欲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白菜受伤的事,你知道多少?”

  “先生,奴才……是奴才失职。”小福磕了个头,“奴才没看好先生的狗,请先生责罚。”

  严随的眉头微微拧起,继而失笑道:“我在这这么久,你见我责罚过谁吗?”

  小福一愣,严随在心底谈了口气。

  倒不是他故作友善,只是说到底他和小福、和其他宫人的身份其实没有本质区别,动不动责罚什么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狐假虎威。

  见小福还是抿着嘴,他眼珠一转,换了个方式,“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摇头,若不知,就不出声,可行?”

  说完,也不管小福认不认可,他就自顾自问了起来:“这些日子白菜进食正常吗?”

  小福点头。

  “每天是你负责遛它么?”

  点头。

  “会自己乱跑出去么?”

  摇头。

  “我不在,它有没有想我?”

  小福:“……”他又不是狗,从哪知道去?

  严随眉毛一竖:“它进没进我房间?”

  小福点头。

  “那就是想了。”严随似乎很满意,捏着白菜肥嘟嘟的爪子。

  紧跟着一连串问题,全是白菜日常相关,连拉屎正不正常、撒尿频不频繁、夜里有没有叫唤、见着人是不是欠抽都在其列,事无巨细的程度让小福觉得侍奉皇上也不过如此。

  还没完。

  新的问题已经追到耳边。

  “是孙元弄走了白菜?”m.χIùmЬ.CǒM

  被乱七八糟的问题弄得心力交瘁的小福下意识做出了直接回答,旋即才意识到什么,脸色都白了。

  严随笑眯眯起身,一边逗狗一边进了书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叶纷纷扬扬,逐渐萧瑟的秋风里,一场全新的风浪悄然酝酿。

  初一是大周一月一次的大朝之日,年轻的和安帝安然于宝座,接受百官朝拜。

  一组复杂的礼仪结束,皇上还未开口,被人抢了先。

  有人上奏弹劾了大将军孙志奇。

  原本这不是大事,朝廷大小官员数百,门派势力交错复杂,无事也能掀起三分浪,孙志奇从城门守卫一路攀至如今地位,什么场面没见过,普通风浪早已无法撼动他分毫。

  可要命的是,这回参与弹劾的官员人数众多,附上的“罪行”也是密密麻麻,仿佛刚从阎王出取来的功德簿,几乎将他为官开始的大小罪名列了个干干净净。

  其中有多少滥竽充数暂且不论,光那些证据确凿的,就能把孙志奇打成筛子。

  弹劾凑到了和安帝眼前,一一历数着这位肱骨之臣的罪状。

  光是说明白就废了进两个时辰,期间不断遭遇来自孙志奇本人及其门徒的插杠和打断,闹到激烈之时,差点当朝打起来,闹得属实难看。

  一个大朝从清晨开到了傍晚,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又不甘落后,眼瞅着没完没了,年轻的皇帝传了命令下去。

  其意大致如下:

  事出有因,众大臣不会无缘无故集体弹劾孙志奇;但孙志奇多年忠臣,亦不似罪状中所列那般胆大妄为。

  两方各有道理,既暂时无法辨明,他先将弹劾收下,两三日后再行讨论,届时再根据事实状况来个常罚分明。

  众大臣齐呼皇上圣明。

  结果还没散朝,保持中立的一名大臣忽然出列,递上了新的证据。

  大臣道,孙志奇父子为了将自己祖祖辈辈安置进一块千年难遇的风水宝地,害得数百农人无地可种,农人们联合起来要入京告状,都被父子斩杀在路途之中。

  如今孙家祖坟早已安土,天高皇帝远,这事就被藏进了农人们未寒的尸骨中。

  大臣禀上的证据是一份万言书,除了讲述事实真相,还有当地涉及农人血手印为证。

  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仿佛一张张穷途末路的脸,压的人喘不过气。

  万言书和大臣一个人的说法不会被立刻采信,但目标如此明确,皇上只需派出可信人手前往当地稍作查访,真相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铁板钉钉的事实,任谁也抵赖不得,和安帝虽然年轻,却是比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雷厉风行,当朝将孙志奇一干人等下了狱,派专人调查此事。

  一时间朝野震动。

  朝廷事忙,皇上自然是顾不上后宫。

  这也给了严随复原的机会。

  重生三十三日后,他彻底摆脱了软筋散的摧残,为了不让旁人起疑,他日常依然摆出一副恹恹的样子,入夜后暗中练武调息,掩饰的天衣无缝,武功内力也很快恢复到七八成的状态。

  趁如今齐渊对他放松看守的机会,逃出宫易如反掌。

  可他还有事放心不下。

  前些日子他一边忙其他事,一边想了很多法子,都无法在不让楼聿起疑的前提下提防雪淬,上一世肖威是借郭正的手给他下毒,难道他要直接告诉楼聿“别喝郭正给的酒”,如此一来又有不计其数的问题,可行性太小。

  反倒现在孙志奇父子罪证确凿,给了他一个提示。

  他决定试一试。

  入夜,严随准备溜出去,齐渊却忽然驾临。

  照常行礼寒暄,宫人如数退下,齐渊立马长叹了一口气:“这几日着实累的够呛。”

  严随:“陛下在处理孙家父子的事?”

  齐渊:“正是——你也有所耳闻?”他似乎有意加重“也”字,十分的兴味盎然。

  严随也没打算兜圈子,直言道:“陛下可满意?”

  齐渊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十分满意。

  严随也跟着微笑。

  借由一条狗的受伤,撬动根植在朝廷数年的一股势力,还落了个“明君”称呼,齐渊怎能不满意?事情其实很简单。

  孙元作为睚眦必报的小人,对严随仅仅被关半月禁闭极为不满,一时又无法报复他,就盯上了他的狗。

  他没胆大到私闯朝阳宫的地步,白菜又乖乖不曾出去,怎么恰巧那日跑到御花园被孙元抓个正着,受伤后又让皇后捡回去养伤,而素来聪明的小福对此竟一无所知。

  巧合太多,就充满了刻意,甚至孙元究竟如何抓到白菜的,也透出无法言说的古怪。

  但严随觉得,皇上既想利用,他便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吧。

  万言书字字泣血,没有半个字冤枉他们父子,死了也不足惜。

  齐渊说:“你真的不愿担个一官半职?”他相信严随能做的很好。

  严随:“我只能在‘暗’,明着斗不过他们。”没背景没势力,被人吃了都不够。

  齐渊也不勉强,心满意足地离开。

  人一走,严随当即冲进卧房灭了所有蜡烛,熟练翻上房梁。

  结果他刚翻出屋顶,就见到了要去见的人。

  楼聿大约有些困,竟没听到他上屋顶的动静,被抓个正着,整个呆住。

  严随:“……”

  楼聿:“……”

  朝阳宫旁边是一片人工小湖,湖边伫着两排灯笼。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注]

  满天星河下,两个尴尬的人无声对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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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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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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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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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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