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带着小花园,革委会的人还在大门外。
这回派出所与革委会联动,国家科研干部被谋杀未遂,且嫌疑人还对工农兵大学生、干部家属施害,影响恶劣,所以革委会马上就派了人过来。
因为重锋交涉的缘故,所以革委会人员暂未进入,只在外面等着。
在周志鸿回来的时候,重锋将提交革委会的证据复印件给了他一份,于是周志鸿看到了周宝姝的另一面。
那个他印象中弱不禁风的宝姝,竟然用巴掌把同学扇成耳聋。不但这样,她还拿着他给的生活费,请人去谋害潇潇!
如果潇潇当初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他这个亲爷爷就也是加害者!
宝姝……不,冯宝姝做这件事的时候,潇潇还在为养父的手术费奔波,还在为考进市文工团努力,还要防着那个王美兰害她。
而潇潇早就知道这件事,知道自己才是周家亲孙女,也知道冯宝姝花着他这个亲爷爷的钱,请人来害她这个周家亲孙女。
当初在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时,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听着他让她来京市的话呢?
他当时跟潇潇说,也许她来京市住一段时间,她就会喜欢京市。可实际上,他这个亲爷爷是怎么做的呢?
一次又一次地维护冯宝姝,把特地为孙女申请的大学入读资格也给了她。
即使后来潇潇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冯宝姝曾经企图谋杀李卫国,他也只是觉得也许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误会。
甚至后来他跟冯宝姝断绝关系,他也只是给了一笔钱当作误认孙女的赔偿,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翻不起什么风浪,也没有继续留意她。
可即使他犯了如此多的错误,潇潇依然给了他机会。她与她父亲的性格几乎一模一样,倔强却善良。
她答应跟他见面,在知道他受了伤之后,也非常关心他,马上赶来了医院。
在知道冯宝姝也牵扯进来的时候,因为知道他会维护冯宝姝,所以潇潇还顾及了他的心情,没有直接揭穿她,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让他知道,冯宝姝依然是原来的冯宝姝,并没有变好,一切都只是一个恶毒的骗局。
他再一次被骗了,而且这次当着潇潇的面,维护这个一心要害潇潇性命的冯宝姝。他不久前还跟潇潇说,打算收冯宝姝为义孙女,这样她们姐妹俩都是他的孙女了。
“周所长,我把你打算收的义孙女送进大牢了。”
周志鸿拄着拐杖,看着近在咫尺的孙女,却觉得她离自己非常遥远。
冯宝姝尖利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李潇潇的声音非常平静,刚才所有人甚至都听到了她和冯宝姝对话,从那语气中能感受到她对冯宝姝在精神上的碾压。
可此时此刻,李潇潇出来之后,脸色却十分苍白,像是有点心不在焉。
周志鸿想上前一步,但手中拐杖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半步都挪不开。
他知道他自己错得离谱,也没脸再让这姑娘认回他,但他心里仍是有一丝期待,甚至让他有种不顾老脸去求她原谅的冲动。
周志鸿浑身抖如筛糠,浑身就靠拐杖撑着,“潇潇,我对不起你……”
李潇潇倒是没想到周志鸿会这个时候出现。
她刚才请莫雨给她一点时间,不过是想跟周宝姝做个了断,毕竟一切的开始,就是源于她们之间的恩怨。
在今天之前,她和周宝姝都没有正式以真面目面对彼此,要不是隔着电话,要不是其中一方装疯卖傻,假装自己是原身角色。
今天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李潇潇心里在躁动,藏着一片暗涌。
一直以来,她都没管周宝姝,用爷爷的话来当做借口,暗示自己是爷爷让她放下仇恨,向前看。周宝姝在京市,她在光州,两人没有交集,以她目前的情况,周宝姝根本影响不到她。
可实际上,她内心期待着周宝姝出手。如果周宝姝是对她出手更好,越狠越好,这样她才完全有理由去反击,甚至反杀。
因为她的爷爷,因为她的爸爸妈妈,她内心那股想要复仇的冲动一直被压抑。尽管她知道自己这次出手是合法的,但仍是违背了她爷爷对她的期待。
她完全可以提前揭穿周宝姝的真面目,阻止周宝姝的行为,但她没有。
因为她放不下前世的心结。xǐυmь.℃òm
尽管上辈子在顾天泽的帮助下重新站了起来,但她仍是放不下。她想要周宝姝死,或者想要周宝姝生不如死,所以一直在等着周宝姝露出破绽,等着周宝姝犯下无法翻身的罪行。
她是军人的孙女,是警察的女儿,可她在纵容犯罪。
李潇潇脸色苍白,显得瞳仁愈发漆黑,飘雪挂到眼睫上,被她呼出的白气顷刻间化成冰水,濡湿了她的眼帘。
她看着周志鸿,声音轻淡:“没关系。”
她是特意挑了这个周所长不在的时间过来的,省得中途又出什么差错,被他横插一手救冯宝姝。
现在阴差阳错,周所长知道了冯宝姝的真面目,李潇潇觉得,周所长现在内心的复杂程度,大概跟她现在有得一拼。
她其实宁愿他不知道,毕竟她跟他无冤无仇,也不打算花时间跟他扮演爷孙情深的戏码,既然她无法回应他的诉求,减少接触并且降低好感度,对他来说其实心里更好受。
更何况,她实在不想看到一个老人家在她面前一副心碎的模样。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她和周志鸿在法律上是直系亲属关系,现在周志鸿就她一个亲属,将来她是要承担赡养义务的。
莫雨等人押着周宝姝出来,周宝姝状若癫狂,挣扎着要扑向李潇潇:“贱人!李潇潇你这个贱人!天泽只是被你骗了!”
李潇潇看向周宝姝,无动于衷,像是没听到一样。
周宝姝更加疯狂了,叫骂不断,重锋捏着拳头,有种想上前直接将周宝姝快步提出去的冲动。
他皱着眉看向警察,刚才之所以折腾久,是因为女警去押周宝姝的时候,周宝姝对着女警踢打,谁都没想到周宝姝看着瘦弱,发起神经来时力气也不小,最后还是男警员上去。
莫雨收到重锋的眼神,连忙招呼同僚赶紧处理,将周宝姝拖走,心里也想:这神经病叫得也太难听了!
没过多久,警察撤完了,革委会的人一部分去了派出所,一部分留下来,想要跟周志鸿确认情况。
他们也看到花园里的三个人,其中两位还是当事人,剩下那位是个团长,哪个都是有身份的,而这三人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这事也算是周家家丑了,要是周家是小家小户也就算了,但这周所长桃李天下,随便一个学生都是有身份的干部,这家丑不是他们能听的,他们是连半句都不想听到。
李潇潇把目光收了回来,又重新看着周志鸿,说:“周宝姝这个孙女不行。既然是收义孙女,您可以考虑一下梁燕君同学。”
她顿了顿,解释说:“因为周宝姝,她左耳失聪,但我已经了解过,她品行都是没有问题的,她家里也没其他人了,凭借努力获得公社的推荐,从乡下来到京市上大学。您是工农兵大学的老师,也可以了解一下她再考虑。”
周志鸿马上应了下来,声音急切:“我会的!”
说完这三个字,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知道自己之前一连串动作,根本不配做潇潇的爷爷。但他心里也知道,交流期明天就结束了,后天各军区文工团回程,潇潇自然也跟着回去,如果他不做任何挽回,他也许就真的会永远失去这孩子了!
她说“没关系”,就像他之前猜想的那样,她从头到尾都没将她和周家的血脉联系放在心上。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管他做了多蠢的事情,她都觉得没关系。
他本来是有机会的。
“潇潇,”周志鸿的声音有点发抖,微微躬着身子撑在拐杖上,看着李潇潇的目光也在颤动,“潇潇,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这种情况果然还是来了。李潇潇心里也烦着,对于周志鸿只有无奈。她叹了口气,说:“我没有生气,有没有这件事,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在光州有自己的生活,我的家人朋友都在那边。”
”李潇潇有点疑惑地看着周志鸿:“您让我给您一个机会,是希望我怎么做呢?我不留在京市,不是因为对您失望,或者生气,只是因为我原本就生活在光州。”
周志鸿眼睛发红,李潇潇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又说:“进去坐着吧,外面有点冷。”
周志鸿连忙点点头,李潇潇见他腿脚不便,主动上前去扶他。他眼神一亮,连脸色都好了一点。
三人一起进了屋里,周志鸿要给见李潇潇还白着一张脸,又要去煮开水泡茶。
李潇潇心里叹了口气,连忙说:“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志鸿已经拿起水壶,说,“很快的。”
重锋接过他手中的水壶:“周所长,我来吧。”
“啊,好,”周志鸿知道李潇潇跟重锋关系好,见重锋这么主动,心里又腾起一点希望,“辛苦小重。”
周志鸿爱喝茶,虽然脚伤了,但手还好着,等水开了之后,他温杯、投茶、洗茶等动作标准而行云流水。
白汽氤氲,李潇潇看着那熟悉的动作,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前世,她从工作室下班回到家里,看到爷爷在茶具前自得其乐,而他总会招呼她过来,爷孙俩喝上一杯。
茶到八分杯,李潇潇也实在冷得厉害,捧起一杯抿了一口,微微睁大了眼。
是老班章。
她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忽然有点想明白了。
她前世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在这原著里,原身的血亲也是只剩下周志鸿。她爷爷爱喝普洱,周志鸿喝的也是普洱。
周宝姝让作者写原著满足自己的歪歪,在小说里夺走李潇潇原身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她的爷爷,只是为了爽感,为了要有一个千金身份,所以给周志鸿这个角色安排了科研背景,也调整了性格。
说是调整性格,还不如说是原著作者笔力不足,原著中有名有姓有台词的角色,大多数仿佛都有点什么毛病,比如舒诚的普且信,比如原身的愚蠢等等,通过配角降智来凸显主角智商。
相反,那些没出现在作者笔下的人物就正常多了,比如重家父子,比如郑师长、叶老师等等。
李潇潇慢慢地喝完一杯普洱,朝周志鸿说:“周所长,我后天就要回光州了,年后会考军区部队文工团。在部队期间,不单止是您,就连我的养父母,我也无法经常见面。”
泡茶能安抚人的情绪,周志鸿刚才安静了一轮之后,心情也慢慢平伏了一点。
不管是在处理冯宝姝的事情上也好,还是在跟他说话也好,潇潇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反倒是他闹笑话了。
周志鸿缓缓地笑了笑,嘴角有点苦涩:“嗯,也是,在部队是不那么好见面。”
“但是可以打电话。”李潇潇说,“我每周给您打一次电话,暂时定在周五下午,打到您的办公室,这样可以吗?”
周志鸿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突然听到她这么说,眼神都亮了亮——虽然见不了面,但打电话也是一种联系!
“当然,当然可以!”周志鸿连忙说,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你随时打过来都可以的!”
“还有一件事。”李潇潇接着把最后一个麻烦抛了出来,“冯宝姝的事情,我不希望我父亲知道。您的那个秘书秦致新,对冯宝姝有感情,秦致新家里似乎有点背景?您这边……”
周志鸿马上说:“我会处理好。”
那就好。李潇潇点点头:“辛苦了,谢谢周所长。”
其实她之前也是这样,说话有礼貌,却十分见外,语气疏离。之前周志鸿觉得还有希望,说不定可以拉近关系,但他现在已经认清事实了。
她对他,更像是一种普通人际来往。
也许是因为她担心冯宝姝的事情没完全结束,需要他在京市这边关注,避免冯宝姝逃脱制裁。也许是因为他学生们的关系,为了避免被他们唠叨,所以选择这种方式。
可不管如何,只要不是完全断绝关系和来往,他才有机会弥补之前的过失。
屋里这边聊得差不多后,革命委员会的人终于被请了进来。
李潇潇之前就已经跟他们交代过跟她相关的事情经过了,他们这一趟主要也是为了找周志鸿,于是她和重锋就先离开了。
外面风雪愈发大了,即使带了伞,都抵不住雪花挂到身上。重锋走在李潇潇前面,给她挡了一下风。
两人上了车后,李潇潇把围巾从脸上扒拉下来,透了透气,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风雪出神。
重锋看了她一眼,眼神微暗。
潇潇自从跟冯宝姝说完后出来之后,整个人就很不对劲。
他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冯宝姝情绪激动,每句话声量都很大,但潇潇偶尔会放轻声音,夹在冯宝姝的话里,每一句都让冯宝姝更加癫狂。
重锋还在想着,然后就看到李潇潇转过头来,朝他喊了一声“团长”。
小姑娘刚才在周宅中脊背挺得笔直,现在显然是累了,斜斜歪坐着,小巧的下巴都埋在了酒红色的围巾中,显得脸色更白了。
重锋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嗯?”
李潇潇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我饿了。”
重锋一愣,笑了笑:“那我们回家吃饭。”
李潇潇点了点:“嗯。”
一路上李潇潇出神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重锋一边注意着路面情况,一边不时用余光看她一眼。
重锋心想,她不想说。
两人在周宅里呆了很久,回到大院时天已经黑透,连莫雨都已经办完案回来了,方浩明和冯露也都回来了。
莫雨这回算是立了功,刚毕业就办了个答案,获得上司大力赞赏,整个人都要飘了,不但不掂记着让李潇潇请吃鸡腿,还一回来就马上去饭堂打了大肉和青菜,还开了老爹珍藏的老白干,就等着重锋和李潇潇回来了,顺便喊上了方浩明和冯露。
方浩明从莫家门口探出头,朝重锋两人挥手大喊:“来来来!这边这边!”
李潇潇又恢复了小太阳的模样,朝方浩明回喊:“来了来了!”
两人到了莫家,莫雨的姐姐已经结婚不住家里,父母也都是要参会的人,在会场吃了饭再回来,于是这屋子就暂供他们聚餐了。
菜饭都用热水隔着汤盆温着,现在都还热气腾腾。
冯露昨晚的年终表演表现出色,受到领导们大力赞赏,今天一早也受到分会场的嘉奖,虽然奖品不值什么钱,但这其中意义非凡,所以她也十分高兴。
“来来别客气,”莫雨给几个都盛了饭,豪迈地说,“哥几个一年见不了几次,可惜他们都没回来,你们后天又要走了。”
方浩明又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咱有假。”
莫雨一脸惊奇:“能批?”
方浩明笑嘻嘻地勾着重锋的肩膀:“那得看锋哥批不批。”
重锋一边给李潇潇夹了个鸡腿,一边说:“你跟冯露合好假期就行。”
方浩明马上也给重锋孝敬了一只鸡腿:“谢谢哥谢谢哥!”
莫雨张了张嘴巴,看着重锋自然而然的动作,而那小姑娘也很自然地埋头慢慢啃了起来,冯露和方浩明也一脸见惯不怪的样子,显然这几个人在光州的时候,就已经是经常这样了。
冯露问李潇潇:“潇潇,你明天还请假吗?”
“不请了,”李潇潇舔了舔嘴巴,慢慢地说,“事情已经搞定了。”
方浩明和冯露也从莫雨那儿听说了,两人都感慨不已,心里都想这周所长也真是老糊涂了,真孙女都到跟前了,怎么还犯这傻呢?
不过想是这么想,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潇潇的亲爷爷,他们当然也不好在她跟前说这些,只夸她聪明机智。
莫雨拿了几个酒杯出来,一边倒酒一边说:“不过啊,那女的感觉脑子有点毛病,从周宅出来的时候一直乱叫,上了警车又不吭声了。”
重锋皱了皱眉头,看了莫雨一眼。
李潇潇动作一顿,看着莫雨那几个酒杯说:“他们都喝不了。”
“啊?”莫雨还特意拿了三个酒杯,看着方浩明和重锋说,“你们都不喝?”
方浩明白了他一眼:“想啥呢你,部队能喝酒吗?”
“那现在也不在部队啊?”莫雨一脸无语,很快又想到大概是不放假都不能喝,于是又朝重锋说,“锋哥你呢,今天不是请假?”
重锋毫不犹豫地说:“不喝。”
莫雨啧了一声,见李潇潇盯着酒杯看,干脆拿起一杯递给她:“试试不,瞧你这小脸儿白的,喝点酒驱寒!”
重锋本来想阻止,但手刚抬起来,又鬼使神差地放下了。
冯露瞪了莫雨一眼:“莫雨你有病,要喝自己喝。”
她朝李潇潇说:“潇潇咱别理他,我家有梅子酒,咱们不喝这个。”
李潇潇回过神,笑了笑:“没关系,是有点冷,吃过东西再喝没问题的。”
“就是,都说一醉解千愁,”莫雨摇头晃脑了一圈,又朝李潇潇说,“下午那些破事是有够糟心的,喝了今晚还能睡个好觉呢!”
李潇潇:“……”
其他人:“……”
李潇潇接过酒杯说了声“谢谢”,又礼貌地问:“小莫,就大院这里,你们小时候,你是不是挨揍挨得挺多的?”
“还行吧,”莫雨大手一挥,又朝方浩明撇撇嘴,“浩子,这说起来都怪你,埋伏谁不好去埋伏锋哥。”
“那当时不都是大家同意的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挖起对方的黑历史,渐渐地波及到其他人,李潇潇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托着腮吃吃喝喝。
重锋记得李彦的酒量很不错,也记得之前李潇潇喝30度的果酒也能喝不少,意识都还能很清醒。
少量的白酒确实可以驱寒,两杯下肚之后,小姑娘那白了一下午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嘴唇微微透着水光,花瓣一样。
重锋看着她眼睛开始有点迷迷瞪瞪时,按住了她的手,低声地说:“潇潇,别喝了。”
李潇潇缓缓转过头,一双桃花眼原本眼神就朦朦胧胧,沾了酒之后像是连聚焦都有点困难,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到他的脸上,打了个呵欠,双眼半睁半合,瞳仁里水光潋滟。
还有反应,没醉。
重锋正想着,然后李潇潇就点了点头,慢慢地弯下腰,想趴到桌子。
桌子上全是骨头果壳,这一趴上去衣服就得毁了,重锋眼疾手快,伸手一拉,握着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想坐住还是怎样,顺着他的力道倒,他给扶正之后,她腰背就是撑不直,总想往桌子上趴。
重锋没法,直得手动定着,朝莫雨等人说:“我们先回去了。”
莫雨等人正聊得兴起,一见这架势,惊奇地说:“不是吧,这就醉了呀?这酒也没几度啊?”
李潇潇揉了揉眼睛,莫雨凑过去,拍了拍重锋的肩膀,朝他使了使眼色。
潇潇问得没错,莫雨这招猫逗狗的性格,从小就是讨打的。重锋皱了皱眉,拉了拉莫雨:“做什么?”
“替你问问。”莫雨蹲到李潇潇跟前,等她放下手之后,笑嘻嘻地问,“潇潇妹妹,天泽是谁呀?”
李潇潇打了个呵欠,愣愣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莫雨又变着花样问了一遍,这小姑娘就像是没听到一样,到最后他放弃了,竖起大拇指朝重锋夸道:“牛!这嘴巴紧得。”
重锋推了推他:“行了,你让开些,我带她回去。”
莫雨只好让开了,重锋知道李潇潇其实还是能听到的,刚才他让她别喝的时候,她就有反应。
他扶着她,说:“潇潇,回去了。”
李潇潇“唔”了一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视野里像是蒙了一层白雾,时不时有重影。她脚沾到地上,像踩在棉花里,但她知道重锋提着她的手臂,借着手臂几乎将她整个人的重量撑起。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被门口绊了一下,差点摔倒,重锋把她接住,莫雨在他们身后喊:“嗨呀,直接背回去啊,你们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重锋看了下外面风雪的势头,扶着走回去确实费时间,于是在李潇潇跟前单膝蹲下,把手往后托了托,回头看着她。
他还没说话,李潇潇就自觉地趴了上去。
重锋托着她的腿弯,把她背了起来,往外进入了风雪中,一步一步走得又稳又快。
小姑娘整个人趴到他背上,脸枕在他肩上,呼吸带着灼灼酒气,撒在他颈边,缓慢又绵长,像是睡着了一样。
回到重宅屋里后,重锋一路背着李潇潇直接上了楼,去到她的房间。
他把灯打开,走到床边,小心地把人从背上卸下来,托着她躺到床上,又给她脱了鞋子,到厨房把暖水壶里的热水全倒到盆子里,兑成温水,拿了毛巾回到她房间里。
小姑娘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着身子。他轻轻掰了掰她的肩膀,又把她翻了回来:“潇潇,擦擦脸。”
他把毛巾打湿拧干,在她脸上仔细擦了擦。小姑娘细皮嫩肉,他明明力气已经很小了,但仍是把她的脸擦红。
重锋一时间有点迟疑,又有点心虚,他见她平时起床洗漱后,脸都没有这种被刮红的痕迹的。
明天应该会消掉了吧?
他正在犹豫间,李潇潇却忽然睁开了眼,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脸。
重锋:“……”
他拿着毛巾,一时间有点尴尬,咳了一声,又洗了洗毛巾,在她眼前挥了挥:“潇潇,擦擦手?”
听到他的声音,李潇潇微微转过脸,看了他半晌,朝他伸出了手。
重锋轻轻地捏着她的手腕,慢慢地给她擦了擦手。
“团长。”
那一声近乎呢喃,但房间里安静得很,这一声仍是非常清晰地传入了重锋耳朵里。他应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她:“嗯?”
小姑娘抿着唇,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朦胧,瞳仁上像是浮着一层雾气,连平日里那些星星点点的亮光都变得模糊了。
这表情,除去脸上那点绯红的酒气,几乎和下午时一模一样。
她皱了皱鼻子,被脸上那几根散乱的头发扫过,一脸不舒服的样子。重锋弯着腰,俯下身,替她把那几个发丝别到耳后。
“潇潇,”重锋把手撑在床边,看着她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李潇潇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眼底浮起一丝挣扎,想要翻过身,却被他捏住了肩膀。她挣了挣,重锋的手纹丝不动,她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重锋轻哄:“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潇潇到底醉了还是没醉,像是半醉半醒,又像是年龄对了个半,总之是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那个小姑娘。
重锋又慢慢地说:“你可以相信我的。”
李潇潇眨了眨眼,一点一点转过身,扯着被子,但因为她自己本身就压在上面,半天没扯上来。
重锋替她整了整,让她压一半盖一半。
大概是被子给了她安全感,她把大半张脸都缩到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重锋无奈地笑了笑,把被子拉了拉,让她露出鼻子:“别闷着。”
重锋又问了问:“为什么不高兴?”
李潇潇双手扒在被子上,看了他半晌,最后终于小声地说:“我故意的。”
这一句没头没脑,重锋一时间没能猜到她说的是什么,联想了一下下午的事情。
难道是说故意不理周所长?也不像。
他耐心地追文:“故意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更小了,仿佛在说一个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故意等周宝姝犯法。”
重锋一愣。
这句话出来之后,后面的也一句接一句出来了。
“爸爸妈妈一定对我很失望。”
“爷爷也是。”
“我……”
李潇潇把被子拉到头顶,重锋随后听到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
重锋没想到是因为这事。
他扒开被子,李潇潇死死抓着不放,他怕弄伤她,两人拉扯了一会儿,最后他还是成功将她挖了出来。
李潇潇头发都乱了,泪眼汪汪,像一只花脸猫,被强行挖出来后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了。
重锋哭笑不得,心想小姑娘平时挺聪明,怎的就钻这种牛角尖?
他叹了口气,看她一时半会儿不肯翻过来,他这回总不能用强,只好等她哭完,反正这姿势不好受,她现在还醉着酒,没什么定力的,不舒服了自然会翻回来。
果然没多久,李潇潇压鼻子有点疼,埋在枕头里也呼吸不舒服,又翻了回来,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子。
重锋重新湿了一下帕子,拧干,给她擦了擦脸。
他问:“认得我是谁吗?”
李潇潇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你是团长。”
重锋笑了笑:“你是潇潇。”
他缓慢又坚定地说:“潇潇,我们是人,不是神。”
“你在光州,冯宝姝在京市,你没有义务去做任何事情。”重锋一字一句地说,“冯宝姝有可能犯法,也有可能不犯法,即使她性格恶劣,但在她犯法之前,她仍旧是普通公民。”
重锋捧着她的脸,看进她的双眼,像是要把这句话刻在她的灵魂上:“潇潇,你要记住,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只有法律能做得到。你在等她犯罪,你也在等她不犯罪,所以你不是纵容罪犯。”
李潇潇睁大了眼睛,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重锋用手背把那可滑下的泪珠擦掉。
他又把手举到她的跟前,慢慢地说:“这双手杀过人。战场上的敌人,逃串的重犯,还有其他任务目标。”
他轻声问:“潇潇,你会怕我吗?会觉得我是杀人犯吗?”
李潇潇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握住了那只手。
重锋笑了笑,反手握住她:“那就是了,这会儿反应倒是快,怎么就钻了一下午的牛角尖?”
李潇潇看着他,又不说话了。
小姑娘酒品是真的好。重锋几乎都有点怀疑她根本没醉了,忍不住问:“潇潇,你喝醉了吗?”
李潇潇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醉没醉。
她能听得到重锋的话,但是感觉像是一半灵魂飘到了半空,另一半还在身体里,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身体,但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是在做梦。
老白干很上头,她觉得血液在沸腾,血液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让她整个人都很飘。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们很快就会回去,她和团长又要分开很久。
几杯下肚,油门加速。
重锋见李潇潇没什么反应,想想她刚才那跟小孩儿似的表现,心想果然还是醉了。他松开了手,可小姑娘仍拽着他的手指,他咳了一声:“潇潇,该睡觉了。”
可他没想到,小姑娘挣扎着要起来。他以为她要去洗手间,往一边让了让,可她仍拽着他,被他这么一拉,差点扑到床下。
他又连忙单手扶着她,哭笑不得地说:“下回不能再让你喝老白干了。”
他感到衣袖一紧,眼前一花,之前那个让他心慌的梦境忽然出现。
可此时不是梦境,小姑娘那张仍旧带着两分青涩的脸,忽然在他眼前放大,花瓣般的双唇带着灼灼酒气向他贴来。
重锋眉头一跳,飞快地抬起手,挡在了两人之间,那个湿润温热的吻落在了他掌心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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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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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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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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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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