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蛇族的这场战争,打了三个月,大魏接连丢掉两座城池,士气大挫。
数日前,重樱纵马于城楼前,一箭射断蛇族的帅旗,惊得执掌帅印的小白蛇一头从城楼上摔下来,才挽回一点脸面。
那是她和大蛇自玉仙宫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宫明月就站在城楼上,用黑黢黢的眸子,居高临下,遥遥与她对视。
重樱冲他挑了下眉头,射断帅旗就跑。
那些城楼上的蛇族小士兵,对着她骂骂咧咧,有人大肆嘲笑她的箭术,最后被宫明月一句轻飘飘的“我教的”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差点忘了,眼前这大蛇妖,是人族灵女的师尊。他们两个师徒反目的故事,都已经成了百姓口中的饭后谈资。
暮春的傍晚,风裹挟着花的香气,掀起湖上的涟漪,晃碎水中落日的余辉。
或许是念在这里曾是自己的故居,驱逐宫明月后,沈霁大肆查抄国师府,却未降罪于国师府其他人的头上,依旧允他们在府中居住,非宫明月财帛,也尽数赐还。
除霜降连夜逃出,追随宫明月左右,其他人感念沈霁恩德,投在他的麾下,为他尽忠效力。
重樱坐在湖畔,托着下巴,望着落日发呆,徐徐微风吹落花枝上的残瓣,铺了她满身,她却恍若未觉。
没有了宫明月的国师府,冷清许多,连柳条垂在地上的影子,也带上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宫明月叫人养在湖里的两只小鸳鸯,并肩划着水。整座国师府被忧愁笼着,只有它们无忧无虑,交颈缠绵。
“嘤嘤。”宫明月留在府里的梦魇兽,从身后拱了拱她。
重樱捏着它头顶的两只角,问:“又没人陪你玩了?”
这小东西夜夜爬百姓的窗户,逮着噩梦就吞,重樱好几次见它挺着肚子,躺在地上打嗝。
战火肆虐,死的人多了,噩梦也就多了,梦魇兽是代表着不详的灾兽,没有几个人愿意陪它玩。
它垂下脖子,把脑袋搁在重樱的掌心,哼哼唧唧,吐出了一颗白色的珠子。
重樱不明所以。
梦魇兽示意她捏碎珠子。
这珠子名为留影珠,重樱甫一捏碎,无数画面纷至沓来。
画面里张灯结彩,树下垂着红绸,门上贴着大红囍字,从这满目的绯色中,重樱分辨出,这里是国师府。
这样的国师府有些眼熟,重樱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画面里出现了一道颀长的人影
宫明月。
那红衣青年眼底略带着一丝惊疑,踩着细碎的月光,走到树下,摘下一根红绸。
“大人。”有小厮捧着托盘,从他身后经过,行了一礼。
“站住。”宫明月指尖缠着红绸,叫住了他,沉下脸来问,“府里大张旗鼓,是在替谁办喜事?”
那小厮脸上闪过震惊的神色,却不敢提出质疑,老老实实答道:“回大人的话,这喜事是为您操办的,今夜是您和十姑娘的好日子。”
小厮走后,宫明月眼底的惊疑,都变作了复杂的神色,复杂中隐约还有些欢喜。
因为,他和重樱一样已经猜出此地是哪里。
此处是梦魇兽以歌声为重樱构筑出来的幻境。
重樱的梦魇是国师府。
她在梦里,和他结亲。
宫明月步伐变得轻快起来,衣摆扬起的弧度洋溢着愉悦。
他熟门熟路地回到紫园的住处。
不出意料,他的屋子被布置成新房的样子。
案前燃着一对龙凤喜烛,烛火欢快地跳跃着,蜡泪顺着烛身缓缓滴落,堆满金色托座。梳妆台上贴满的大红囍字,在烛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出喜庆。
拂开五色珠帘,映入眼底的,是一室内的旖旎,风拂来时,牵起红纱帐,那红帐便飘曳起伏,恍若大雾涌动。
帐内铺着柔软的红色鸳鸯被,被子底下撒了红枣、花生和莲子等物。
今夜,他会和重樱在这张床上洞房花烛。
宫明月坐在床畔,抚着被子上的鸳鸯,唇角微微上扬。
过了一会儿,他霍然站起。
他该去找他的新娘子了。
他迈步朝着门口走去,忽而身形一顿。
墙上挂着的一幅寒梅傲雪图引起他的注意。
这幅图是他亲手所作,他记得,重樱顽皮,偷试他的剑时,剑气不慎将这幅画劈作了两半。
为何以重樱的经历构筑出来的梦境里,它还是好端端的?
门外一道人影闪过,宫明月五指张开,挂在壁上的掠影剑凌空飞入他掌中。
宫明月持剑追了出去。
乌云掩去月色,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朦朦胧胧地映在地上。夜风呼啸,摇动着庭前的花枝,长廊的拐角处,一袭如血的红色衣摆,在风口里一闪而过。
宫明月一路追到底,停在一面石墙前。
已经没有路了,方才他并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说明此人没有使用灵力逃离,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宫明月面沉如水,抬起手掌,按在石墙上。
石墙上的法印识出他的掌纹,霎时幽光乍起,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宫明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
曲折蜿蜒的甬道尽头,是一间谁也不知道的密室,密室连接宫明月的卧室,宫明月特意在卧室的墙上凿了一个孔,就藏在那幅寒梅傲雪图的后面。
这间密室其实是间私人刑讯室,当初重樱误毁了那幅图,恐已窥见他在密室里惩处奸细的一幕,才对他避之不及。
宫明月扬袖轻挥,密室内的灯烛瞬间亮起。明亮的烛光驱散眼前的黑暗,将密室照得一览无余。
密室的中央,摆着一口水晶打造的棺材。
棺材内睡的既不是死人,更不是活人,而是一个木头雕出来的女人。
女人雕得栩栩如生,眉目温柔,神态慈悲,连衣服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但凡见过灵女石像的,都会认出这女人就是已经死了几千年的千重曦。
宫明月并不觉得惊讶,很奇妙的,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他就知道她的用途了。
他要复活她。
扒下千重樱的皮裹在她的身上,取出千重樱的心脏和灵骨,予以这个女人重活一世的机会。
宫明月的心里不止一次有过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但在与重樱的朝夕相对中,这个想法一次又一次的动摇。
若说先前他怀疑千重樱的身份,现在,他已经确定,千重樱的这具身体里换了个崭新的灵魂。
他的新徒弟,有颗玲珑心,早已识破他真正的目的,才会陷在这样可怕的梦魇里。
宫明月举起手中的掠影剑,打算毁了这尊木雕,一道人影猛地从身后扑过来,宫明月手腕翻转,剑光直袭那人周身要害。
打着打着,宫明月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他们二人使用的招式是一样的,就连出招同样用的都是左手。
宫明月挥出一剑,剑光如雪,凌厉的剑气瞬时将那人逼退三分。
那人站在角落里,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照出他的面容。
桃花眼,高鼻梁,宫明月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在照镜子,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表情一模一样,都是那种张狂的,阴沉的微笑。
这是幻境里的心魔。
梦魇兽构筑出来的幻境里,心魔会追杀幻境的宿主,如若在幻境里死去,幻境外,梦境的主人会同样死去。
几乎是在认出眼前这怪物身份的同时,宫明月出手了。
就算这个心魔是照着宫明月衍生出来的,宫明月也不会放在眼里。
无非是杀死自己而已。
这个世上,最了解宫明月弱点的,还是宫明月。
那心魔说到底是个冒牌货,不出几招,落了下风,在宫明月连连将他逼退时,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慌张的神色。
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不像宫明月了,观看留影珠的重樱,轻易就分辨出哪个是假的宫明月。
“我会替你完成心愿,过了今夜,千重曦就会回来了。”心魔开口。
下一秒,心魔的脸色变了,宫明月手中的掠影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血花喷溅,淋了宫明月满身。
宫明月冷漠地拂去面颊沾上的血珠。
“你会后悔的。”心魔轰然倒地,不甘心地挣扎着。
宫明月掷出掠影剑,冷酷无情地又朝着他的心脏补了一剑。
哪怕面前这心魔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杀他时,丝毫不见手软。
杀死心魔后,他用灵力抹掉剑上的血痕。身上的血迹可以抹掉,沾上的腥气却如附骨之疽跟随着他。
重樱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宫明月皱了下眉头,一脚踢开心魔的尸体,离开密室。
紫园内凿有浴池,引温泉水灌之,是他的专属沐浴之处。
宫明月一路行来,婢女小厮纷纷见礼,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他步上台阶,撩开垂帘,氤氲的水汽,化作一团团白雾。
白雾的深处,一道纤瘦的人影趴伏在池边。
那少女半截白玉似的身子沉入水中,乌黑的发沾了水汽,湿漉漉地垂在身后。她用双臂枕着脑袋,双眸阖起,睡得又香又甜。
宫明月在池边蹲下,撩起她的一缕发丝,轻声唤道:“樱樱。”
重樱身上樱花与蛇的纹身吸引了他的视线。
樱花灼烈绽放,花团锦簇中,金色的蛇缠着她纤细的腰肢,张开血盆大口,似要吞噬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浸在水中,又有雾气干扰视线,这幅图看得不甚分明。若隐若现,更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幅图十分契合宫明月的审美,便是图的寓意,也暴露了宫明月的心思。
重樱对他揣摩得很是透彻,想来这图是心魔的手笔,等出了幻境,他定要在重樱的身上绘上一幅。
宫明月心猿意马,身下传来异动,一阵金色的光芒中,双腿被一条粗长的蛇尾取而代之。xiumb.com
每每对着重樱动情,蛇尾便不由自主化出,宫明月对此已习以为常。
他的蛇尾滑入水中,尾巴尖撩起晶莹的水珠。
“有我在,樱樱的噩梦,一定会变成美梦。”宫明月下了水,将重樱抱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承诺着。
话音刚落,宫明月表情一僵,随着眼底光芒消失的,还有他看着重樱时绵绵无尽的温柔。
与此同时,密室内心魔的尸体也消失了。
地面打斗的痕迹,水晶棺里被破坏的木雕,倾倒的灯烛,顷刻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待一切恢复如初,宫明月含笑的眼底再寻不出丁点温柔的痕迹。
心魔死了,宫明月被剥夺记忆,赋予心魔的记忆,成了新的心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重樱在幻境中亲历的那般,她的幻境融合了她和千重樱的经历。她既是千重樱,又不是千重樱,她及时地挣脱了千重樱心魔带来的束缚,在新婚之夜,把匕首捅进了宫明月的心口。
所有画面走马灯似的回放着,最后一幅画面碎裂的瞬间,画面里被刺了一刀的宫明月,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伤心之色,消失在重樱的眼前。
梦魇兽完成了任务,悄悄转身,朝着府外奔去,它的身影如同闪电飞窜而过,很快就出了城,又一路狂奔,停在河畔。
河畔立着一道人影,夕阳完全沉落,只余零星的余辉浮在天际,映入清浅的溪底。
他的影子便同那余辉的影子一起沉入水底。
梦魇兽用角蹭了蹭他的小腿,嘤嘤叫唤着。
檀七郎弯身,将它拎在手中:“送到了?”
梦魇兽点头,讨好地拱着他的掌心,讨奖赏。
檀七郎却将它丢在地上:“战火之下,家家户户都有做不完的噩梦,你呐,也算衣食无忧了。”
梦魇兽没讨到奖赏,不高兴地背对着檀七郎。
留影珠是檀七郎叫梦魇兽送给重樱的,当初他留了个心眼,把这段梦境录了下来,能不能起到作用,就看宫明月的造化了。
他的这个师弟,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去亵渎神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72415:55:322021072616:2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37434519瓶;coco达10瓶;潇潇雨歇、吟游诗人妮娜、苒苒、陌上长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高估自己了哈哈,没能一口气写出结局,先把写的放出来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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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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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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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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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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