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这样莽莽撞撞,每次都叫宫明月怀疑,他在她眼里是不是长了张老虎的脸,看起来随时要吃人。
重樱还真的就被宫明月吓了一大跳。
蛇向来神出鬼没,常常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她稍微做些心虚的事儿,魂都要被他惊得丢了一半。
这回是她理亏。
他说,施术时定要心无杂念,她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一会儿想着陈婉华,一会儿又被宫明月身上的气息勾走了心神,思绪杂乱无章,一不小心,“陈婉华”就长了宫明月的脸。
“还没回答我的话。”宫明月垂下眸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重樱,声音里满是笑意。
月下看美人,总是格外美些。宫明月全身上下笼着月色,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盛着朦胧的月光,眼珠子漆黑透亮,宛如耀眼的黑曜石。
重樱忽觉左腕系着苏梨梨情丝的地方在发烫。
她抓着手腕,只觉那一抹炙烫,几乎烫进了她的心底:“我……”
突如其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摇晃刺目的灯影,尽数朝着这边涌来,打断了重樱的神思。
“有人来了。”重樱说。
宫明月的身影化作一束光,飞入重樱头顶的碧树。他变成了一片叶子,重樱仰头张望,分不清哪片叶子是他。
漱玉领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重樱敛容,将双手背在身后:“漱玉姑娘,这是何意?”
“有人举报你私会野男人。”漱玉扫了一眼满桌子的残羹冷炙,下令道,“来人,将野男人抓起来。”
“野男人没有,乱咬人的野狗倒是有一条。”重樱脸不红心不跳,故作惊了一下的模样。
漱玉的确没有看到什么野男人,她明明接到情报,重樱设宴款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情报不会有错,山海苑里有她安插的人。
她脸色沉了沉,认定重樱是在故意挑衅,拖延时间,不予理会她的指桑骂槐,冷声道:“搜。”
鸟族侍卫将山海苑从里到外都搜了一遍,没有搜出野男人的踪影。
重樱昂首挺胸,毫无畏惧之相。
漱玉和这些侍卫的修为都不高,他们就算把山海苑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出变成叶子的宫明月。
“带走。”漱玉胸前起伏,约莫是气得不轻,她咬着牙道,“此事自有云罗大人定夺。”
搜山海苑之前,她事先禀告了云罗,是得到云罗许可的,这些鸟族侍卫,也是云罗派给她的。
重樱知晓云罗对自己心怀芥蒂,此行八成有陷阱,若不去,以她的灵力,在妖族地盘硬碰硬,也是玉石俱焚的下场,不如去看看云罗和这只小百灵鸟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必劳烦各位亲自动手,我自己走。”
她是妖皇的人,这些鸟族侍卫不敢真的碰她。
重樱迈步离开。
突然掀起一阵狂风,席卷着枝头树叶簌簌而落。飞沙走石逼得众人眯起眼睛,没有人发现,一片半青不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悄然藏进重樱的领口。
漱玉将重樱带到云罗面前。
云罗端坐在桌案后,望向她们二人身后,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不禁以眼神询问漱玉。
漱玉神色难堪,上前一步:“回禀云罗大人,我们晚去了一步,已经叫那野男人跑了。”琇書蛧
“漱玉姑娘,定罪要讲究真凭实据,你口口声声说野男人,连男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么一大盆子脏水泼下来,恕我无法苟同。”重樱不卑不亢地说道。
同漱玉一起去捉人的侍卫首领拱手道:“属下的确没有见到男人的影子。”
云罗沉声道:“漱玉,你还有何话说?”
“不可能,就算没有野男人,她身为人族灵女,也是包藏祸心,这样的人留在妖皇身边,我不服气。”漱玉指着重樱,满脸愤然。
师千羽看重樱的眼神不一般,漱玉隐隐感觉到,有重樱在,皇后之位是不会落到她头上的,她一定要将重樱赶出妖族。
“我对妖族从未有过不良企图,是你们将我掳掠至此,若你们不放心,大可放我离去。”重樱摊开双手,“我绝对不会赖着不走。”
“空口无凭,真正别有企图之辈,岂会将心思写在自己的脸上。”漱玉双手交握,向云罗行礼,“云罗大人,人族狡诈,不可不防,漱玉建议,以真言酒拷问之,便可真相大白。”
云罗没说话,眉目间隐有迟疑之色,似乎在思量此举是否有所不妥。
漱玉趁热打铁,转向重樱,咄咄逼人:“真言酒乃妖族特酿琼浆,你们人族常说,酒后吐真言,倒也不假。如饮下此酒,有问必答,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做不得假。你要真的问心无愧,是否敢当着我们的面饮下它?”
妖族版的“真心话大冒险”?
重樱想说“不敢”,但话一出口,她保证,云罗会立时命人押着她灌下真言酒。
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她有许多的秘密,万一这些人不知分寸,胡乱打探,将她扒个底朝天,岂不是跟脱了衣裳在大街上裸奔无异。
云罗的脸色冷了下来,美目凌厉地瞪着她。显然,她开始动摇,相信漱玉的话了。
“备真言酒。”云罗道。
重樱连忙道:“要我喝下真言酒,不是不可。但在此之前,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在场众人,这辈子谁没有几个秘密,要是你们打听我的私房钱藏在何处,又或者是关心我的亵衣是何颜色……诸如此方面的隐私,传扬出去,成为笑柄,日后叫我有何颜面留在妖族。”
重樱怎么说,现在都是妖皇的女人,她的颜面就是妖皇的颜面,以后她与妖皇的血脉,或许就是妖族的下一任妖皇,云罗当然不会叫她丢了脸面。
“你说。”云罗沉思片刻,答应了她的请求。
“你们既担心我对妖族心怀叵测,万望公事公办,只提问妖族相关,千万不要假公济私哦。”重樱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看漱玉,漱玉望过来时,她冲漱玉眨了下眼睛。
漱玉瞬时有种被她看穿所有秘密的错觉。
“有我在,不会有人如此不知分寸。”云罗道。
宫娥捧着托盘走到重樱面前。重樱端起酒盏,盏中盛着的红色液体,便是妖族的真言酒。
她饮过石榴酒,葡萄酒,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饮如此古怪的酒。
酒后吐真言,她对妖族、对师千羽,向来是俯仰无愧,不怕他们盘问。
重樱以袖遮脸,仰起头来,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眼见着重樱饮下真言酒,漱玉兴奋了起来,拱手对云罗道:“大人,请容漱玉发问。”
云罗点点头。
漱玉双目灼灼盯着重樱,问道:“你是人族灵女,职责便是守护苍生,历代灵女皆与妖族为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敢说,你对妖族没有一丝居心不良?”
真难为她前面加了这么多形容词,来引导灵女的天性。
重樱微微一笑,接着,她就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那还真是要令你失望了,妖族在我眼中,也是苍生之一。”
她说这句话时,一脸坦然,坦荡得几乎叫漱玉以为她并没有饮下真言酒。
漱玉不信邪地走到手捧着托盘的宫娥前,拿起空了的酒盏,倒扣着晃了又晃。酒盏空空如也,一滴也没剩下。
“怎会如此!怎么会有灵女不仇恨妖族!”漱玉秀美的面颊看起来有些狰狞,“你是假的灵女!”
“灵女的身份,不容置疑,乃是人皇和朝臣亲眼所见。冒充灵女,会降下神罚,小百灵鸟姑娘,请慎言。”重樱的声音再次脱离她的控制,铿锵有力地在殿内响起。
原来,她对自己身为灵女一事,还挺自豪。
真言酒不愧是酒后吐真言,她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心思。
听她唤自己小百灵鸟,漱玉霎时全身的毛都炸了,她瞪着重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厉声道:“那妖皇大人呢?我不信,你对妖皇大人没有任何图谋。”
重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对妖皇大人,的确是有所图谋。”
重樱被漱玉带去的人捉去云罗的寝殿一事,很快传入师千羽的耳中。
师千羽几乎是一听到消息,就立刻搁下手中的卷宗,急匆匆地往云罗的寝殿赶来。
刚走到殿门口,重樱的声音从殿内飘了出来我对妖皇大人,的确是有所图谋。
师千羽脚步顿住,僵在原地。
他身边的人也听到了这句话,皆惴惴不安去看师千羽。
师千羽唇线绷直,清俊苍白的面颊上,似有伤心之色。
重樱的声音再次从殿内飘出:“如果这也算有所图谋的话。”
漱玉似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急急道:“快说,你对妖皇大人,究竟有何图谋?”
重樱额头渗出汗液。
她怎么就不知道,她对师千羽居然别有用心。
真言酒威力真是大,重樱听自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自言自语说道:“实不相瞒,我肖想大白鸟那对大翅膀很久了,如果能上手撸一撸,手感一定超级棒。这算心怀鬼胎吗?可我就是单纯地喜欢毛茸茸,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类对毛茸茸的喜爱是天生的,这怎么能算坏心眼,对吧?”
漱玉:???
云罗:???
门外的师千羽:!!!
漱玉难以置信:“就只是如此?”
“要是能薅点下来,织成毯子,就更不错了。”重樱露出一脸向往的神情,“大白鸟扇着翅膀在云端穿行时,羽毛里都是阳光的气息,冬天当被子用肯定暖和。”
漱玉脸色铁青,情绪失控之际,不顾形象地朝着她翻白眼:“我要你说实话,不是在此胡言乱语。妖皇大人的翅膀,岂是你能肖想的!鸟族的羽毛何等珍贵,你还想用羽毛织毯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们这些做鸟的,都没想过用自己的羽毛织毯子,她真是痴心妄想,胆大包天!
“够了!”云罗一声清喝,阻止了漱玉的失态,“今日的盘问,到此为止。来人,将灵女送回去。”
走过来两名宫娥,伸手恭请重樱离开。
压在重樱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松了开来。
再不停下这场荒唐的“真心话大冒险”,怕是话题要从想薅大白鸟的羽毛,往如何薅大白鸟的羽毛上发展了。
关于这个问题,重樱还真的认真想过。
她满脸心虚,垂着脑袋飞快往殿外走去。
站在门口的师千羽满脸复杂地转身离开。他一走,跟着他一起来的侍从,都加快脚步跟上了他。
他们也是鸟族的,来了个想薅鸟羽的人族灵女,好可怕。
他们生怕自己跑慢一步,就被重樱捉了去,薅光羽毛去织毯子。
望着重樱渐行渐远的背影,漱玉如梦初醒,疾声道:“等等,你不能走,我还有问题。那个野男人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问!”
重樱脚下生风,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云罗斥道:“闹够了没有!”
漱玉委屈地闭上了嘴巴。
漱玉是云罗给师千羽挑的后妃之一,担着为妖皇一族绵延子嗣的责任,这只小百灵鸟模样生得灵巧,性子也看着灵巧,怎知妒心如此之重。
云罗揉了揉眉心,忽的想起重樱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吩咐身边的宫娥:“去,提醒妖皇身边的人,看好灵女,别真的叫她薅了妖皇的鸟羽。”
一个个都太不省心了。
羽毛对鸟族来说,不仅关系着美丽的外表,更是身份的象征。云罗知道师千羽喜欢重樱,真怕他被重樱哄得晕头转向,把自己的羽毛都送了出去。
被薅秃了的妖皇,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nn、蛰祈10瓶;522105468瓶;一只橙子6瓶;伊澜5瓶;乔落4瓶;叶、非墨妍希、489193721瓶;
 ̄3e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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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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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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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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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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