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屋内别有洞天,重樱身后的不远处,石壁上嵌了一扇门,屋门打开,露出少年的身影。
少年穿了件雪白的袍子,脸上覆着一张描金面具,即使站在温暖的烛光里,也驱不散那身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
重樱一下子就从他的身形认出,他是站在帘后的那人。
“是你?”重樱疑惑,“你是这里的寨主?听你的语气,似乎认识我。你既是这里的主人,你有没有见过……”
“知道吗?我平生最痛恨骗子。”少年轻飘飘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答案与重樱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重樱皱眉,忽觉身体一轻,竟凌空飞起,落在少年的身前。
少年伸出长臂,箍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壁上,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露出阴狠的神色。
重樱被夺了呼吸,视线模糊起来,胸腔因无法呼吸,泛着干涩的疼痛:“你……你究竟是谁?”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
强烈的求生欲,迫使着重樱挥着双臂,她的指尖摸到少年冷硬的面具,手中用力,啪地将其打落,露出少年的脸来。
一张极美的脸。
高鼻梁,桃花眼,眼尾狭长,眼角微微上挑,肤色冷白得几乎找不出瑕疵。
只是年纪不大,稚气未脱,少了分艳色,多了点青涩。
待完全脱去青涩与稚嫩,经过岁月的沉淀,这张脸将会美得足以颠倒众生。
重樱见过这张脸。
这应该是少年时期的宫明月。
“果然不该对卑鄙无耻的人类心存期待,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撒谎。”少年五指收紧,挤压着重樱胸腔内所剩无几的空气,眼底杀意浓烈,“骗子都应该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
重樱的面颊泛着青紫,张开唇,声音里尽是茫然:“我、咳咳、我骗你什么了?”
幻境外,她或许对宫明月不够真诚,说了几句谎话,但在幻境里,她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是檀七郎站在她面前,诱惑她背叛宫明月,她依旧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为了他,她与所有的猎妖师为敌,担心他被人抓走,孤身闯入龙潭虎穴,被关进小黑屋里,怕得浑身发抖时,也强忍着恐惧继续打探消息。
她等到了什么?
等到他放蛇吓她,口口声声咒骂她是骗子。
重樱心头的委屈一时间尽数往眼眶涌去。
“你才是骗子,说好等我,却翻脸比翻书快。”她哽咽着大声咒骂,眼角滚下的泪如开了闸的洪水,“你还关我小黑屋,放蛇咬我。混蛋!是我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这样的人,活该没有人真心相待。”
重樱满腔悲愤,眼角含泪,眼眸通红,狠狠瞪他。
那些眼泪拼命往宫明月的手背上砸,温热一点点晕开,似是直接烫进了他的心底。
宫明月心尖一颤,力道微松。
重樱没了他的禁锢,跌坐在地上,新鲜的空气涌入她的喉中,呛得她大口咳嗽起来:“我没吃饭,没喝水,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都是为了你,没良心的,农夫与蛇的故事是真的,蛇都是冷血的,是我笨,我怎么会为了一条蛇……”
宫明月抓住她的手。
重樱哭声一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
“不许再哭。”她一哭,他就心烦意乱。
重樱是没哭了,眼角的泪还在簌簌往下落,她的拇指与食指搓着滴到指尖的泪珠。
果然,对付蛇,什么硫磺粉、生石灰,都不及眼泪有用。
“……真的没吃饭?”半晌,他问。Χiυmъ.cοΜ
重樱还没说话,腹中忽地传来一连串震天响,在这幽静的洞内,格外明显。
重樱面颊轰然红了个透底,这回是丢脸丢的。
少年凉薄的面孔上隐约浮起一丝笑意,那缕笑意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若非他满身阴森恐怖的杀意淡去了许多,重樱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一颗糖豆递到她的唇畔。
重樱不客气地一口叼走。
少年掀起衣摆,在她身边坐下,慵懒地曲起一条腿,漫不经心的音调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杀机:“你走后,我每天吃一颗糖,把糖吃完了,也没有等到你回来。”
他转头看着重樱,眸子黑得吓人:“我在这里等了十年,这十年来,我每天想的都是等我抓到你了,该如何处置你。”
少年在说着如何处置她的时候,就好像在考虑一道菜该油炸还是清蒸。
“我才出去半天,怎么就十年了!”重樱嘎吱嘎吱嚼着口中的糖豆,眨着眼睛,眸底水光潋滟。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才出去半日。你看,我身上穿着的还是离开时的衣裳。”重樱卷着自己的袖子,递到宫明月的面前。
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激动,仿佛背了一桩六月飞雪的大冤屈。
少年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记忆力绝佳,自然记得她走的那天穿的是件粉衣。画上的重樱,着的也是这件粉衣。
她的模样,他已经在心底描摹了无数遍。那幅寻人的画,还是他亲手画的。
“……难道这里真的是我的梦魇?”意识到两人计时方式的差别,少年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重樱倏然明白过来。
这里是宫明月梦魇构筑出来的幻境,时间的流逝自然没有逻辑可言,她离开的半天,幻境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难怪他一见了她,就发疯杀人。
他以为自己再次轻信了一个骗子。
她和檀七郎不受幻境时间的影响,约莫因为她和檀七郎是闯入者。
宫明月满身的杀意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他卷起袖子,擦着她眼角残留的泪痕,神色中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柔:“你真的是为我入梦而来?”
小姑娘刚哭过,脸还皱巴巴的。
突如其来的温柔,叫重樱有点不适应。虽说是被迫进入他的梦魇,那也是为了他。她点点头:“找到心魔,我们就能出去了。”
“倘若出不去,又如何?”
“檀七郎会杀了我们。”
“不用怕,他那点修为,我还不放在眼里。”
重樱噎住,这不可一世的风格,真的很宫明月啊。他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梦魇的设定,也是重樱始料不及的,她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将前因后果都说给他听。
“幻境如此凶险,你肯为我入梦,又不离不弃追随于我,定是与我关系匪浅。”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眸光灼然,“难道你是我的……妻子?”
呸呸呸,想得美。
重樱真想呸他一脸,奈何修为是个被他吊打的菜鸡,只好弱弱纠正他:“我是你的徒弟。”
“我收徒了?”少年惊讶,上下扫视她一眼,像是不相信似的,“我怎会收你为徒?”
“我怎么知道,总不至于是你自己瞎了眼。”重樱嘴欠。
少年身上腾地漫开杀意。
“定是你慧眼识珠,发掘了我这块璞玉。”重樱没骨气地改口。
少年挑起唇角,笑得满室生辉:“你叫什么名字?”
“樱樱。”重樱想了会儿,答道。
“嘤嘤?”宫明月眼神怪异,下了个结论,“很适合你。”
重樱吃了糖豆,觉得更饿了,往他袖口里看:“糖豆还有吗?”
宫明月抓住一把糖豆,递过去的瞬间,又收了回来:“既然我是你师尊,唤声师父来听听。”
喊就喊,反正在幻境外她已经唤了无数遍。
重樱张口,“师父”二字到了嘴边,却别别扭扭,咕哝半天,没咕哝出个所以然。
对着三千岁的宫明月喊师父毫无压力,因那是个老妖怪,年龄大她几百轮,眼前这个宫明月,顶着一张十七岁的脸,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喊出口,重樱怎么想怎么觉得都是自己吃亏。
“可不可以不唤师父?”重樱鼓起勇气,在他的眼神骤然冷厉下来之前,解释道,“你还青春年少,何必老气横秋地当我师尊。”
“收徒不论年龄,只论本事。”他将手轻轻往石壁上一按,石壁上立时多了一个掌印。
重樱小声嘀咕着:“……可我已经拜过师父了。”
“按照你所言,我与他是同一人,那唤我一声师父,与唤他师父,又有什么区别?”
“我拜他为师的那天答应过他,绝不再拜他以外的师门。你是他,但你又不是完完全全的他,若我拜你为师,便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被他知道要拿鞭子抽我的。”重樱可怜巴巴地说道。
“我对你这么凶的吗?”少年掐着自己的下巴。
“樱樱,想不想看点好玩的?若我哄得你开心,唤我一声师父,如何?”过了一会儿,少年突然道。
重樱好奇:“什么?”
少年打了个响指,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几条五颜六色的蛇,重樱吓得糖豆都扔了出去,快速爬起来躲到宫明月身后。
那十几条色彩斑斓的蛇,排列成四队,跟蚯蚓似的扭来扭去,重樱看了半天,愕然道:“它们在跳舞?”
“好看吗?”
重樱一脸纠结,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宫明月,好看是不好看,这么多蛇扭起来,怪渗人的。
“樱樱不喜欢看它们跳舞,那就换别的。”宫明月冲它们勾了勾手指,小蛇朝他们游过来。
重樱头皮发麻,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趴到了宫明月的背上,脑袋抵着他的脑袋,大声道:“停!快停下来!宫明月,你快点命令它们停下!”
少年懒洋洋地抬起左手,随意指了指:“你们,盘成西瓜,你们,盘成葡萄,还有你们几个,扮成水蜜桃。”
于是在宫明月的指挥下,绿色的蛇尾巴勾着尾巴,团成了西瓜,紫色的蛇缠成葡萄。水蜜桃难度有点大,因它是黄皮里泛着点红。几条黄色和红色的小蛇,盘了半天,把自己给盘晕了,扭做一团。
重樱原还有些怕,这下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
“樱樱笑了,该履行承诺了。”宫明月将她从自己的背上拽下来。
“我没有答应。”重樱起身。
一只手陡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重樱右脚崴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宫明月倾身而来,单膝跪在地上,左手锁着她的双腕,举过头顶,将她抵在石壁和自己的胸膛中间,右手指尖抚过她雪白的脖颈。
她的脖子上留下他方才掐过的指印,红红的,像是打下了他的标记。
宫明月的双瞳黑漆漆的,直直地盯着看。
重樱不喜欢这样被侵犯的姿势,皱着眉头,奋力地挣扎着:“宫明月,你松开我。”
“宫明月?怎么直呼为师的名字,没大没小。”
少年惯使用左手,力道大得吓人,仿佛铁箍一般,重樱根本挣扎不动。她慌得手脚并用,两只脚胡乱踹着,在他的白衣上添了好几道黑脚印。
宫明月的目光扫向蛇群,蛇群得了命令,朝重樱涌来,环绕在她的周围,虎视眈眈。
重樱四肢僵住,再不敢挣扎一下。
“这样才乖。听话,唤声师父来听听。”少年抵着她,呼吸间,熟悉的气息喷在她的面颊上。
属于宫明月独有的气息,幽魅中掺了点冷香,迷人,又危险。
“师父。”好汉不吃眼前亏,重樱郁闷地唤了一声。
变态呀,甭管是那个三千岁的老妖怪,还是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都是个死变态。
这老妖怪的变态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初露端倪了。
不,明显老妖怪比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更善于伪装,在外头装得一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伪君子模样。
面前的宫明月,根本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本性。
宫明月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目光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不知怎么回事,听你唤师父,我心里极高兴。樱樱,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寂世羽光、泽殿、脱线总裁、伊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白20瓶;夜茴夕枫18瓶;伊澜15瓶;lu、忽晚10瓶;拾梧壹柒5瓶;泽殿4瓶;吟游诗人妮娜、景昕、咳咳、柳浪馨1瓶;
 ̄3e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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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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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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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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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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