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门窗紧闭,四下再无他人,只有林克和洛齐修,一坐一立,面对面看着彼此。
“过去这段时间,你做的很好。”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也没有解释。上来就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的一句夸奖。
“嗯,都是娘她教得好。”
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或者心理素质不那么强大的穿越者,这会搞不好就要露出破绽来了。无论是回答的内容本身,还是表情或者肢体上的反应,都有可能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但林克没有。
因为他确实就是这么一个,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的家伙。
“确实,”洛齐修点了点头,那张因为殚精竭虑而显得有些早衰,但仍能看出年轻时俊美模样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容。
“秋娘一向擅长与人打交道,若非如此,当初也没法说动我父亲,将自己嫁进洛家。”
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很大,但林克却只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他说“洛家”。
不是鲁家,而是洛家。
“父亲叫人找我回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其实林克在外面野了这大半年,本来也都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说话方式。但可能是被洛齐修那张脸唤起了他过往的肌肉记忆,又或者是因为书房里的气氛太过沉闷,以至于他竟然在开口的瞬间下意识地就收敛了几分,并且迅速融入了“洛瑶碧”这个角色当中。
“是有事,但不重要。我叫你来,主要是想看看你,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哦,是吗,放您酿豆皮。
林克没接话,不过洛齐修也不在乎。因为他本就是那种出生于传统家庭,从小受传统教育,长大后更是天天待在一群最爱嘴上守规矩的人当中,并且喜欢“严以律己,更严以待人”的那种人。
无论对方接不接话,接的是什么,都不可能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行动。顶多只会影响到一点此人在他心中的评价而已。
“你被送去宁王府的事,我此前并不知情,是姚蘅芳背着我做的。等我知道的时候,宁王已经把你收下来了。”所以我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这个解释究竟有多大用,只能说林克是无法代替真正的“洛瑶碧”来回答的。不过愿意对此做出解释,好歹也算证明了洛齐修对此事的态度,或者说是对如今的洛瑶碧的态度。
“姚蘅芳应该就是洛夫人吧?她这名起的还行,好像比顾姐姐的那个还强一点。”
洛齐修见林克始终低着脑袋不说话,也猜不出来他是在走神发呆,只当这是因为敬畏自己,因此又是缓了缓语气,还勉强挤出来一个尚算“慈祥”的笑脸。
“你在宁王府过得不错,与王爷和王妃都相处甚佳,这一点是我们过去没有联系你的最大原因。因为不想被人说是为了攀附皇室,更不想因此让你在王府里难做。”
是吧,那你送个毛的信呢,嫌家里纸太多,给茅厕糊墙都用不完了是吗?
“但今日——若非实在是事出突然,否则我是绝不愿意打破这条规矩的。”
……终于说到正题了。
林克缓缓抬头,努力回想死之前无意看到的第十四期拼团、哦不成团选秀节目中,被刷下去的废柴练习生,在接到落选通知时,脸上的那副表情。
迷茫、疑惑、悲伤、倔强、渴望……哦这个没有。以及最重要的:
“我早已猜到了这个结局,但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它竟然会跟我猜的一模一样。”类似这样的感觉。
“秋娘的家里来了信,要我们帮他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如何暂且不提,万一没有做成的话,那你娘身上的毒,就无药可救了。”
要说这新时代的受欢迎男主角,除了要具备身高腿长、人美声甜、不解风情、桃花运强等条件之外,还有一个出现频率极高,且在现实中也很受欢迎的特征:也就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当然呢,这里面的这个“亡”字,其实并不单指狭义上的“死亡”,而是包含了古代语义中的“逃亡”、“离开”或者“消失”、“没有”的意思。
换句话说就是,很少出场。
原本林克还以为自己进了宁王府之后,就可以从此开启人生新的篇章,从第一卷转入第二卷,彻底摆脱过去的束缚。
结果没想到的是,这走了之后居然还能再叫回来的,甚至这种事都没人管——包括他最亲爱的王妃姐姐,也没有一点“夺情”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就让他拎着包袱回娘家了。
“……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是不是想找打啊?”如果大启不存在白面包青天这么个人的话,那他也不介意代劳一下,完成这个工作。
林克在心里对麦克风吐槽完之后,忽然语气一变,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不想跟他玩下去了。”懒得再装了。
“……啊?那你想怎么样?”麦克风反问道。
“这老家伙,还拿我当十岁小孩呢。我都离家一年了,他还以为我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
潘秋娘死了对洛瑶碧来说顶多是个“打击”,而对洛家、鲁家、以及罗天道来说,那可就是货真价实的“损失”。毕竟一名忠心且可靠的圣女是很难培养的,更别说这圣女现在可还正需要人家发挥作用呢。孰轻孰重,无需多言。
“那什么,我正想给你说一声。”
面对这个忽然一下就态度大变的女儿,洛齐修表情不变,微微“唔”了一声,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在宁王府上拜了个师父,孟老将军家的老二,这个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
“结果有一回我跟他出去跑任务,无意间在恭王府那边结识了恭王手下的一个郎中,叫裴星洲的,他这个人本事可大了,您也是认识的吧?”
“嗯,刑部的裴大人,确实是年少有为。”
“很好,”林克点了点头,一伸手就将旁边小案上的书卷全推到了地上,然后捞起裙摆坐了上去。“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罗天道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间组织,别说里头有高人,就是有高达,朝廷也不可能跟他们妥协,这是其一。其二,这毒在我娘身上既然都已经装了几十年了,也不差再多住上十天半月的。那什么解药他们爱给不给,有裴大人和宁王的关系,我随便在太医院里找个解毒圣手,这个问题以后就不再是问题了。到时候我们全家,也就都不用担心那边的人再来骚扰了。”
“嗯,还有吗?”
要说林克其实对洛齐修这人也没什么意见,平心而论,这家伙给他提供了十年的吃穿住用,虽然管教基本上没有,但饭钱和房钱那些加起来,也差不多得有几十两银子了。
论长相,洛齐修虽然年纪大了,但并没有丑到影响别人观感的地步。换做一些对这个类型有特殊偏好的人,搞不好反倒觉得这样才更帅更男人一些。
但他始终就是看不惯这货那副故作淡定的样子。
“这其三嘛,说来也很简单,甚至比前两条都要简单。以洛大人的智商,想必在我刚才变脸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我下面要说什么了吧?”
“过奖了。若非你主动将其显露,我也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子女擅自生出疑心。”
“……这么冷静?这么淡定?难不成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被人戴了帽子?”你到底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这都忍得住?
大概是林克的眼神太过诡异,以至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洛大人,也不由得微微敛起表情,向他解释了一句。
“秋娘不可能背叛我。”
不过他的解释也就只有这一句,后面的原因他没有说,可能是因为谈话的对象发生了变化,所以他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
“好吧,上一辈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不插手。咱们还是来讨论一下眼前的东西吧。”
林克慢条斯理地弹了弹指甲,随后又状若不经意地将食指和大拇指对接,形成一个经典的“要钱”手势,笑道:
“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无论你想利用我,或者说利用‘洛瑶碧’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我不接受要挟,不接受恐吓,更不接受武力威胁。如果那些社会不稳定因素——通俗地来讲,就是反贼们,想用这几种方式逼我就范,那我也完全不介意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忠于大启,以及忠于皇室的决心……毕竟老话说得好,出嫁从夫嘛。”
如果说洛齐修听见这段话之后勃然大怒,冷笑三声;又或者是面无表情,然后从怀里掏出什么他完全意想不到的神秘道具,比如手榴弹或者迷心蛊之类的,当场把他给制服,林克都不会感到特别惊讶。
因为这确实就是电视里很常见的套路,大家都爱用。
然而洛齐修选择了第三条路。
“出嫁从夫……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男子吗?”
“……啊?”
面对一个因为奇妙的理由而变了脸色的洛齐修,林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顺着对方的话往下道:
“记得啊,所以我从来不跟其他女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来着。”包括与他关系最近的顾氏和彩云也是一样的。
眼看洛齐修的眉毛越皱越紧,表情也越来越难看,林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还想办法给自己弄了几套男装。平时我跟孟二出门都穿那个的,我感觉也还行吧。”
小孩子嘛,男装女装其实都差不多。只要不是有心去观察,去怀疑,一般人肯定也都是只靠服装和发型来认人的。
“罢了。”
洛齐修抬起手臂,阻止了林克越扯越远的行为。连带着也算救了自己一回。
“秋娘有否和你提过,我们为何非要让你从小扮做女儿模样?又是为何要将此事当成一个秘密,连你母亲和兄弟姐妹都未曾告知?”
“她是没说过,不过我也不是很想知道。这玩意在我这儿不值钱,想还价的话,你得先换一个我感兴趣的东西才行。”
他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是对事,还是对人。
哪怕是最开始的时候,和时空管理局之间签下的那个协议,在林克眼里本质上也就只是一场交易罢了。一个临时发布的工作,以及一个看上去没有买保险,但实际上却又有隐性的兜底条件的临时工合同。
在这一点上,他应当也是受了不少前主人的影响。那是一位爱装糊涂,喜欢整活和作死,但有时却又意外地显得很通透的人。
“……那你想听什么?”
洛齐修的回答很稳妥,一开口就将开价的事又踢了回去。要知道讨价还价与扯皮,这两样可是户部官员的看家本事,哪怕到了现代社会也是一样的。
“随便啊,开不起价我就回去呗,反正我又不着急。”
掌握了主动权的一方,说话就是这么硬气。
“那你就请回吧。若是可以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最好也不要再回来了。”
洛齐修放下手臂坐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恢复到了最开始那副模样,平静得近乎冷淡。
“行啊。”
林克跳下桌面,拍拍屁股直接朝书房门口走了过去,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咯吱——
书房的大门被林克一手推开,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院墙上缘照了进来,在房间里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琇書網
“需要我走的时候顺便把娘也带上吗?”
“现在还不行。”
“哦,那好吧。反正你知道怎么找我,有好买卖随时欢迎上门。”
“……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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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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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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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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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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