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生,新来的?”领舞的姑娘笑着走上前,将殷拂云上下扫了眼,“六婶,她一个瘸子还能跳舞不成?”
“这是上头点名要今夜给郡王献舞的。”六婶气喘呼呼,一路上生拉硬扯将人拽到这儿,费了不少劲,这丫头看着瘦弱,力气比汉子还大,若不是威逼还真拉不来。
姑娘们闻言立即炸开了,领舞姑娘更是一脸不服气,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有今晚献舞领舞的机会,这个新来的竟然被上头点名去献舞。
“郡王在军中从来不赏歌舞,难得头一回,哪里能马虎?上头是不清楚她腿上情况吧?六婶,你可不能糊涂,她若惹了郡王不悦,我们都跟着遭殃。”
其他姑娘七嘴八舌附和,其中一个质问殷拂云:“你舞跳得很好吗?”
殷拂云摇头:“不会。”
姑娘立即抓住机会,忙拉着六婶请求:“六婶你听,她不会跳舞,怎么能去献舞,可不能她一人累了我们这些姐妹。”其他姑娘也上前来劝六婶。
六婶瞥了眼殷拂云的腿,眉头皱了一大把,这哪里是她能左右的。压低声音对姑娘们解释:“她是原阴安侯的女儿。”
“她怎么在这儿?”有不明原因的姑娘问,立即有知情人将原委说了一遍,众人皆明白过来。
北境军女营人杂嘴也杂,特别是姑娘们之间,就喜欢打听将官们的风流事消磨日子,多少听到一些关于当年永安郡王被人当众拒婚之事,并且对方还罗列了十几条拒婚理由。说是拒婚理由其实就是指责永安郡王的十几处不是。永安郡王颜面扫地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这才到北境军来。
没想到如今当年那个盛气拒婚的人家破人亡,亲妹还被发配到军营中来,真是风水轮流转。
此时姑娘们再看殷拂云没有刚刚的不满和敌对,而是好奇她今晚会被郡王怎样收拾报复。从不恋歌舞的永安郡王点名让她献舞,不就是借此来出气雪耻吗?一怒之下杀了也未可知。
“既然是上头点了名的,那定是要去的。”领舞的姑娘态度反转,上前拉殷拂云胳膊,“这一身脏污可不行,快洗漱换身干净衣服。”招呼其他姑娘过来帮忙。
当殷拂云穿戴整齐从后面走出来,众姑娘放下的心又向上提了提。刚刚蓬头垢面,看上去长相极其普通,如今梳洗后换上舞裙,活脱脱的人间绝色,姑娘们或多或少嫉妒她的美貌。想到她马上就要倒霉了,心里也就平衡了。
此时前头大厅内,诸位将军们一边吃喝一边聊着军务,说得最多的便是边境防务和白狄的动向。
“听闻此次巡边遭遇白狄偷袭,殿下受了伤,如今伤势如何?”说话的是坐在下首的一位年轻将军,身形魁梧,坐姿挺拔,英朗的面庞露出担忧之色,“让军医再诊一诊吧。”
上座的永安郡王李忻斜靠在胡椅上,精神不佳面色疲惫,不知在想什么发着愣,听到询问才回神坐直身子:“也不是大伤。”捂着胸口一笑,“已经无碍了。”
“我看殿下面色苍白,神色恍惚,不能大意。”
李忻眸光沉了沉,继而收起落寞神色开起玩笑:“奔波一日累的,休息一晚,明个能与你打三百回合。”说完哈哈大笑,端起酒盏朝年轻将军略微遥敬一口饮尽,拎起酒壶又倒满一盏端起。
“郡王。”身旁坐在主位上的统帅秦大将军朝李忻身侧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即上前按住李忻手腕。大将军劝道:“郡王伤势还未痊愈,不宜多饮酒,奔波劳累这么久,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军务之事不急一晚,明日再议。”
亲兵也跟着劝说,见李忻没有离开之意,在他耳边低语:“今夜安排了歌舞。”
李忻扫了眼在座的诸位,心中不喜,却也不能扫了所有将军的兴致。况他也的确身体不适,强颜欢笑毫无意义,起身向众人道了句失礼先离席。
此时已经掌灯,军营内处处火把灯笼。刚绕过一排杨树,瞧见几名军士领着一队舞姬沿着回廊朝大厅去。
他顿步看了眼,有些远,看不清面庞,转身择路回营房。
坐在灯下,随手拿了份最近的军务册子翻开,两行字没看完又发起呆。亲兵端着茶水过来,见此不禁长叹一声:“多思无益,殿下莫再想了。”
李忻一动不动,亲兵以为他没有听到,准备退下时,李忻幽幽开口:“习惯了。”抬头看着亲兵苦笑声,“过段时间便会忘了。”像是在跟对方保证。
亲兵自不信,这话也就说说罢了,顺便自我安慰,跟在李忻身边这么多年,这方面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拆穿也不安慰,嘱咐声:“殿下早些歇息,明早还要与将军们议事。”退出营房,命卫兵加强看守。
正准备离开迎面走来两人,提着灯笼,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罗裙的女子,他立即冲过去呵斥:“放肆!不知殿下的规矩,赶紧带走!”
来人笑呵呵道:“闻将军,这位不是旁人,是殷家的二姑娘。”
“是姑娘就不行!”
训斥声未落意识到对方说的人殷家二姑娘,立即望向士兵身后,灯火昏暗,照着女子脸庞模糊,因距离近还是能够分辨出模样,较上次相见沧桑了许多,目光冷淡没了神采。
还是那样的一张脸,却已经陌生得好似从没认识过。
闻邯整个人僵住,张口想唤对方,却发不出声来,好一阵才磕磕巴巴唤了声:“殷……二姑娘。”神色紧张不安,回头朝营房看了眼,又近前两步,“殿下疲累已经歇息了。”琇書網
殷拂云望去,屋内灯火通明,她心下了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二姑娘,”闻邯急忙喊住人,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甚至问好都不合时宜,支支吾吾半晌后憋出一句,“我送你回去。”
两个士兵吃惊,这和预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头儿传达的命令是将人送来给郡王殿下献舞,怎么现在成了闻将军亲自送人回去?一时弄不清情况,也不敢多言。
殷拂云欠身相谢:“不敢劳烦闻将军,我认得路。”
“我正巧无事。”闻邯忙扯个牵强理由。
殷拂云未再拒绝,刚迈出两步,身后传来开门声,紧跟着一句低沉而有力的命令:“将人带进来!”
殷拂云停下步子,回首正瞧见站在门槛外的李忻,身着常服,身姿笔挺颀长,似乎比当年高一些,也健壮许多。廊下的灯笼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五官更加立体,双眸更加深邃。整个人站在那儿,好似一株秀美的云杉,坚毅中藏着冷清。
数年未见,面前人已无当年少年痕迹,透出久别的陌生和军人的熟悉。
迟早是躲不过的。
她应声走过去。
站在门前的李忻看着院中人一瘸一拐走来,显得很费劲。一旁闻邯想上前搀扶,又心存避讳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却小心地跟在身后一步。
待人一步步靠近,灯光越来越明,记忆中的脸在面前变得清晰真实。
真像!
她们姐妹从小到大都那么像,让旁人分不出谁长谁幼。若非已知那人已故,他必然要将面前人当成那人的。
若面前人真是那人该多好,他现在可以冲上前和她打一架,即便她腿上有伤他也不会手下留情,痛痛快快出一口气,并告诉她,他不是个连女人都打不过的娇气包。
他还要告诉她,当年她骂他的那些话都错了,让她后悔说出“宁嫁百夫长,不嫁永安王”的话。还要告诉她,他想——
都是奢望了。面前人终不是那人。他回身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殷拂云艰难抬腿跨进门槛。
“把门关上!”语气不佳,藏着一股怨气。
殷拂云照做,她没有拒绝的资本,更不能得罪面前人。她还要借此机会弄清楚李忻对殷家谋逆案的态度,这决定她下一步要怎么走。
她上前两步,福了一礼:“殿下恕罪,奴腿上带伤不能起舞。”仪态谦恭温顺。
李忻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同样一张脸,为何性情天差地别,让他寻不到那个霸道姑娘半点影子。望着面前人虚浮无力的左腿,他冷淡地嗯了一声,“那就唱段曲子吧!”顿了顿补充,“就唱《蒋园行》。”
殷拂云微愕,她虽然幼年随师学过琴曲,但在音律上并无天赋,后来去了南境军中,所熟悉的不是军歌战歌便是简单的南境小调,这首曲调极难的华阳名曲《蒋园行》她一直唱不好,倒是妹妹唱得最好,当年在太后跟前李忻听妹妹唱过,还赞不绝口。
若是她开口,必然漏痕迹。
她又福了一礼告罪:“奴多年未唱,已忘了曲调。”
李忻疑惑望着她,敛眉垂眸,连说话都是细语温柔,可拒绝却说得果断。他愣了须臾,霍地笑了,她们姐妹这点脾气倒是一样。“二姑娘琴棋歌舞冠绝华阳,如今舞不能舞,曲也唱不得,不知棋如今还会下吗?”
下棋殷拂云还是擅长的,已经推脱两次,再推脱难免显得故意,惹怒了对方对她并无好处。
“愿陪殿下对弈。”借下棋也可一窥对方性情心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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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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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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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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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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