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子已清,客人全部请出去,舞台上的表演者早已下台,仅剩余红绒毯和刺眼的灯光,一地碎彩纸屑。
桌子椅子缺胳膊缺腿,散架东歪西倒,满地狼藉,如飓风过境。
尚小楼站在圈子中央,身板挺直,反手握着的那双玉石筷子的尖端滴落下一滴血泅湿红地毯,他长发披散,阴狠倨傲,雾沉沉的乌眸潜藏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意与阴冷。
没人敢小瞧这面容精致姣好若女的青年。
“我哥哥究竟去哪里了?”猩红薄唇轻启,缓慢语调透露骇人的危险。
“啪啪啪......”
掌声响起,圈子打开一个缺口,让开一条走道,黑衫大汉们簇拥着一身穿浴袍外披着一件大衣的长发男子,他修长手指夹着一根香烟,烫红星火明明灭灭。
恍若一支傲雪凌霜中盛开的花,艳丽如锋利割人的刀刃。
关泊雅眼底盛着的嘲讽,更像是憎恶世人的谪仙,他开口说道,“好久不久,尚少帅。”
从关泊雅出现的那一刻,尚小楼就无比清晰地知道他的哥哥他的神明,被藏了起来。
用力拽紧手中的玉石筷子,骨节发白,尚小楼毫不躲闪,直言说道,“把哥哥还给我。”
关泊雅像是听到什么荒唐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连带手指夹着那根香烟也抖落了些许烟灰屑,眼底藏着恨意,嗤笑说道,“还给你?可笑。”
“你只是觊觎他的一条狗,你也配喊他哥哥?”
“说起来,我们之前的旧账也该好好算一算。”
尚小楼被这话激得脸色微变,他的脚步往前挪一寸,刷的一声,围在外圈的黑衫大汉纷纷举起手中的枪,枪口均对准尚小楼,只要他稍有妄动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关泊雅抬了一下手,黑衫大汉们将抢收起来,他手往旁边摊开,一人恭敬地递上一根皮革鞭子。
双方对持,火/药味一触即发。
“慢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冷秋渡也来了,他一袭青灰长袍,脖子围着黑围巾,发顶上沾些絮雪,大口喘气,呼出白雾,明显是跑着过来的。
冷秋渡是从百草药堂赶过来的,他还在抓药,张汪慎就跑过来大喊说不好了,说清川出事了,他这才急急忙忙奔跑过来。
“果然是你。”关泊雅对上冷秋渡那双俊秀淡漠的眼睛。
早在听闻小海棠说他姓冷,关泊雅就怀疑到冷秋渡的头上。
“这五年来,是你将他藏起来。”关泊雅语气肯定。
冷秋渡脸上没有丝毫慌张或是心虚,他挺拔如修竹,眼眸淡漠清亮如外面风雪,开口说道,“清川他已经前尘尽忘,往事如烟,五年过去了,你们都不该再纠缠他。”
“我只愿他平安喜乐,结婚生子,后半辈子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冷秋渡说道。
关泊雅的眼神变得十分骇人,那是个字在唇舌辗转一轮,念道,“结婚生子?”
关泊雅抬起头,脸色异常凶狠,说道,“......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是什么心思吗?”
冷秋渡缄默,对视上关泊雅的眼神。
手指摩挲过鞭子的皮革质感,关泊雅对冷秋渡说道,“你藏了他五年该留下一条腿。”
一黑衫大汉捧着一柄雪亮雪亮的大刀,侯在一旁。
冷秋渡既然来了就没想过全须全尾地回去,他开口说道,“他为你挡下三颗子弹,早就应该和你情断。”
“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来僭越。”关泊雅抬起鞭子朝着冷秋渡狠甩过去,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他偏了偏手,鞭子狠狠地甩在冷秋渡脚边的红地毯,地毯瞬间裂开一道细缝。
“住手。”
沈清川脸色略白,他站在台阶上,身上穿的薄棉舒适的睡衣,款式太宽松,有些不合身,而他身旁的刀疤大汉老九则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不敢靠的太近,唤道,“小沈先生......”
在楼上,沈清川拿着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周围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拦着,生怕那细细的脖子剖开一道口子,老九跟在关爷那么多年,是很明白沈清川对关泊雅而言是多么重要。
关泊雅看到沈清川手里握着那柄匕首,神色微变,旋即目光又变得温柔缱绻,冷艳凤眸像是藏着会吸人的漩涡,微微喑哑的嗓音如海妖在礁石蛊惑乘船经过的水手,轻缓而有魔力。
关泊雅摊开双手,缓声说道,“清川,来我这......”
沈清川走到冷秋渡身边,眼神中饱含紧张,见他没有受伤,悬在胸腔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下,正想问道,“你没事吧?”
身躯却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拽了过去,跌落到某人怀中,手腕被一轻柔的力道使用巧劲,啪嗒一声,手中的匕首掉落到地毯上。
沈清川还未开口,正想抬眸向上看,仅看到,两肩就一重,关泊雅解下他的大衣,大衣还带有温热的体温,牢牢地披裹住沈清川。
“怎么不多穿双袜子下来,要是着凉了,我会心疼的。”关泊雅的手臂牢牢地锁住沈清川腰。
沈清川的眼睫轻颤,似渔火轻轻地划开夜色下的湖波,荡起层层涟漪,酸酸楚楚,不知是何滋味。
有话在沈清川唇舌辗转,到嘴边说不出,心陡然一悸,像是雪化在一池温汤中。
关泊雅对上沈清川那双黑湛湛的眼眸就知晓,他神情颇为激动,沈清川却偏过头躲过他的视线。
沈清川推开关泊雅,缓慢走到冷秋渡的面前,微微低着头。
而冷秋渡从沈清川下楼看向关泊雅的那一眼,他的心底就已知晓,那种眼神他曾经看过很多次,也深深渴望过,但终究他还是个局外人。
在舞台上,在雪地间,也许沈清川自己也不知道,他望向关泊雅眼神里爱意很难遮掩。
冷秋渡浅浅一笑,像极冬夜里炸开的烟火,清冷明亮,寂寥夜色中的空欢喜。
沈清川也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冷秋渡,看向冷秋渡的眼睛,沈清川微微一怔愣。
冷秋渡伸手揉了揉沈清川的发顶,轻笑说道,“你要回去了吗?”
他对沈清川的温柔是情不自禁,自然流泄,陪伴五年的光景,往日陪伴历历在目,却如走马观花,恍若白云过隙。
他终究是沈清川命中的过客,哪怕付出了全部也撼动不了某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一丝一毫。
爱情从来不是靠付出就能等价兑换,只是有些遗憾,有些话仅能缄默心头。
假象的希冀从来不会眷顾他。
沈清川不言不语,冷秋渡解下围巾给沈清川披上,还仔细地整理了一下。
尚小楼心有不甘地大喊了一声,“哥哥!”
明明他才刚做美梦,明明他就能守候在哥哥身边一辈子,明明他已经改过自新,开始去学做一个好人,去行善学医,不再伤人......
为何命运却那么残酷,总要横生枝节。
他的梦很渺小,很渺小,只是想陪伴在一人身边。
触手可及的梦再次破灭,一份关系的断舍离,无异于投身火炉历经抽筋拔骨的痛楚,恍若经历生死一轮。
沈清川走到他跟前,微微叹息,最后还是抬起明澈如泉的眼眸,理智地看着尚小楼,说道,“小楼,我永远只能当你的哥哥。”
沈清川的眼神像是掬起的一捧月光,柔柔溶溶。xǐυmь.℃òm
“以前的事,你我就皆忘了吧。”
冷秋渡见已成定局,有千言万语埋在他心坎,可唇张了张,只吐出四个字,对关泊雅说道,“照顾好他。”
请妥善照顾我最美最干净的梦。
如果你后悔了,还可以来找我。
哪一句都不适合说出口,有些话戳破了,里面的感情也是会变质的,当兄长,当友人,也许能更长久。
冷秋渡拽住尚小楼的衣袖,拖着他往外走,几个黑衫大汉围住了他们的去路。
“放他们离开。”出声的是沈清川。
几个黑衫大汉面面相觑,老九在后面挥了挥手,他们才让开一条道。
人走远了,沈清川还在望着他们在夜色中逐渐远去的背影。
“怎么,舍不得?”关泊雅欺身过来。
但沈清川却垂下眼睫,筛落在眼睑下的浅浅阴影,唇色没什么血气,听见他说道,“我不会跟你回渤海城。”
关泊雅轻笑一声,温热的唇落在沈清川的额上,说道,“我的小沈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夫唱妇随。”
他伸出手握住沈清川的手,带薄茧的手指捏了捏沈清川的指尖,问道,“怎么这么凉?”
关泊雅伸出手,横抱起沈清川,用大衣将沈清川裹得严严实实,像是长发骑士抱着属于自己的珍宝,缓步上楼,说道,“小海棠,我们回家了。”
“关小姐,你长发长了。”沈清川看到关泊雅绸黑柔顺的发丝从手中滑过,冰冰凉凉。
关泊雅轻笑,语气极其轻且温柔,说道,“舍不得剪,怕去奈何桥的路上,我剪了头发,你认不得我。”
“以后不会再把你忘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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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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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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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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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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