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响,最后一夜即将到来。
喻司廷的神情从怀疑转向肯定,季崖皆看在眼里,也知道:他找到答案了。
果然,喻司廷翻开季崖的手心,用指尖很有规律地敲了敲。
即肯定,又否定。
他的确有答案了,但还需要验证。
季崖点头,喻司廷微微一笑。
两人达成共识,一并往下水道的方向走。他们该回去了,去迎接病村的最后一夜,还有故事的结局。
夏岚、乔伊、阿缅已经在大铁门的附近等待。
他们皆是忧心忡忡,不似两人那般淡然。夏岚的面容更为苍老,如今看来已经有八十多岁了。阿缅的裤腿全是血,不难看出溃烂的程度。最严重的是乔伊,一个下午过去,他头上的脓包开始有往后背蔓延的迹象,很快就要变得和病村的村民一样了。
回病村的途中,乔伊沉着脸嘀咕:“最后一晚了……最后一晚。明天不知道还会不会……不会的,不会的。”
夏岚的心绪也很乱,但听到乔伊的话之后,还是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要想太多,我们都在呢。”
这句话对乔伊有莫大的安慰。他不说丧气话了,只是回头看了眼走在后头的喻司廷和季崖。
是,大家都还在。
谁都并不孤单。
夏岚和乔伊走得快,喻司廷和季崖则有意放慢脚步,前后很快便拉开了一段距离。
“阿缅。”喻司廷叫住前方一瘸一拐的姑娘。
她很倔,明明双腿已经开始溃烂,却还是不肯接受其他人的帮忙。宁愿自己咬着牙往前走,也不愿意被人背。
阿缅应声停下。知道喻司廷不会没事叫住她,一停便说:“我知道的已经完全告诉你了。”
“我不是要和你聊秦缺。”喻司廷走到她身侧,伸出一节胳膊。
这个姿势,是在邀请。
阿缅搭上他的手:“我先说明一点,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你最好小心,不要踩到我的底线。”
喻司廷:“要不然就杀了我吗?”
话一出,阿缅立即撤回搭在喻司廷胳膊上的手,皱着眉头后退几步。
“开个玩笑。”喻司廷一笑。他总是很清楚怎么笑得人畜无害,让人放下戒心。
但这招对阿缅没用。
“你不是在开玩笑。”阿缅严肃道。
被无情戳破了,喻司廷不可置否地点头,又说:“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现实生活中是做什么的?”
阿缅的眉头拧得更紧,右手也下意识地放在腰后,几不可查地挪动脚步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住墙壁。
她的表情显然在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喻司廷感觉到了杀气。
季崖也走到喻司廷跟前,无声地挡在喻司廷与阿缅之间。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但能感觉得到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阿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听起来咬牙切齿,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可以夹在喻司廷的脖子上:“我说过,我讨厌太聪明的人。”
如此反应,正好让喻司廷验证了心底的猜想。
她热衷于戴兜帽,与人说话时也习惯性侧过身子,是为了不让人记住她的脸。
面对危险时,她会先让后背贴近墙壁,防止有人从背后偷袭。再加上右手的动作,是在确认身上又没有带武器……
现实生活中,阿缅绝对时常游走于灰色地带。
虽然此时的阿缅并没有威胁性,如果双方真的发生冲突,季崖绝对能把她按在地上摩擦,但没必要如此极端。
既然验证已经结束,喻司廷决定错开她的注意力:“秦缺已经死了。”
阿□□然愣了几秒,很快又恢复警觉:“我不信。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但秦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而且,和秦缺相比,你的智商还不够。”
喻司廷无言以对。
如果秦缺真的已经逃出去了,那他必须承认自己的确没秦缺聪明,但现下并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不论如何,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喻司廷说,“但我们还要一起想办法逃出去,不是吗?出去之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井水不犯河水。世界这么大,你和我在现实中偶遇的概率几乎为零。如果以后还能在梦境里重逢,你也会不希望一上来就有发现队友里有敌人。”
阿缅沉默了。
半晌后,她说:“我的身份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还非要来问我?”
喻司廷:“验证。”
阿缅只觉得好笑,可秘密被揭穿的她怎么也笑不出来:“然后呢?有意义吗。”
“有,不久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合理解释。”喻司廷再度向她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手臂,而是手心。“如果以后我们在梦境里重逢,我希望我们会是相互信任的朋友,而不是相互猜忌的敌人。”
阿缅盯着他的手心,始终保持警戒:“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喻司廷一笑:“就凭我能带你们出去。”
晚餐结束后,畸形男照常来催促他们去村长家听故事。
最后一晚,村长在开始讲故事之前特地强调道:“明天晚上,我和村民们会为你们举行欢迎仪式。请各位务必按时参加。”
说完,点燃短蜡烛——
诅咒之症折磨着每一位病村的村民。www.xiumb.com
他们承受着痛苦,日复一日,终将带着畸形的身躯迎来死亡。
在反复的痛苦折磨里,曾经的治愈之花成了一小部分村民心中的希望。他们不顾村长的反对,决定到更远的地方寻找治愈之花。
一旦离开,便不能再回头。
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允许再回到病村,回到他们的故乡。
但长久的病痛已经让他们无法忍耐,他们决定与家人诀别,为寻找渺茫的希望踏上了旅途。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
日子长久过去,病村再也没诞生过健康的孩子,甚至连新生儿都变得很少。
村民们接连死亡,但总是有外来者填补死亡的空隙。
病村,永远不会消失。
又过了一段时间,村民们在海边工作时,发现了十几具尸体。
村民们认出这些尸体就是那批出去寻找治愈之花的人。他们始终没能找到治愈之花,最终带着满身疾病跳海自杀,死后被海洋送回了故乡。
至此,再也没有人离开过病村。
渐渐的,村名们也遗忘了治愈之花到底长什么样。
故事到此完全结束。
村长吹灭了还未燃尽的短蜡烛,用低沉的语气说:“唯有怯弱之人才会用死亡逃避现实。活下来的人,皆是勇者。”
喻司廷细品这句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在场说有人皆看向他,包括那些眼珠子凸出到眼眶之外的村民。他们的眼神就好像喻司廷亵渎了神迹,充满了仇视。
“没事。”喻司廷摆摆手,瞬间转为干咳。
村民们不再看他,但村长始终盯着喻司廷:“明晚,记住。”
他没开口,也没点头。
喻司廷心底很清楚,只要天一亮,他们就会离开这里,不会有明晚。
回到小屋,乔伊憋了一路没敢在村民们面前问,现在没有别人了,终于说出口:“司廷,你刚刚笑什么啊?他们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说完,乔伊感觉两臂的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连忙用手搓了搓。
没等喻司廷开口,夏岚便说:“他肯定是已经想到离开的办法了。”
乔伊瞪大眼睛,嘴巴也惊讶得合不上:“真的?”
“真的。”喻司廷勾起唇角,“尤其是在听完故事结局之后,我更能确定了。”
乔伊一个箭步冲到喻司廷面前,像遇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激动地抓住他的手:“那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喻司廷:“不急,要等天亮。”
乔伊瞬间颓了。他撒开手,垂头丧气道:“等到天亮,我们还能活吗……”话时,眼睛瞥向角落。
角落的血迹还在,犹能让人回想起筱筱惨死的模样。
“可以。”喻司廷的目光从其他四个人身上扫过,“我们五个人,加上麻花辫,仅剩的六个人里,谁都没有致死的条件。”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就从我自己开始说起吧——”
五个人就原地坐下。
喻司廷说:“听我讲的时候,你们也要跟着我的思路想想自己的情况。有些事情,旁人只能看到表面,内心的秘密只有本人知道。”
除去季崖听不见,其他人全都点头。
“现实生活中,我是一名肺癌晚期患者,体验过无数次濒死。如果你们是我,最希望是什么?”
“健康。”
“我希望能彻底治愈我的肺癌。我想自由地呼吸每一口新鲜空气,而不是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窒息和死亡。”
乔伊随着他的话陷入思考:“我读过好多书,可……老实今天读了明天就忘。如果可以的话,我最希望自己的脑容量足够大,能记住世界上所有知识!”
夏岚:“我想要美貌。”
乔伊和阿缅都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她。夏岚无所谓地耸肩:“我承认,我这个人很肤浅。如果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容貌,我也不会因为减肥过度晕过去,被拉进这场游戏里。”
现在只差阿缅还没坦白。她犹豫了片刻,说:“我想逃。”
逃离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逃离被人掌控的命运。
不等其他两个人向阿缅追问,喻司廷立即道:“实际上,我们最渴望的都心想事成了。”
他的嗅觉变得敏感,每一口空气都变得特别有存在感;乔伊的记忆力变得极强,小时候读过的知识都能回忆起来;夏岚几乎成了万人迷,连最为嘴欠不饶人的秦缺都夸她漂亮;阿缅跑得飞快……
至此,另外三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也一直可以心想事成。”夏岚说。
喻司廷点头:“心想事成诚然很好,但很容易滋生出会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欲望。像无底洞般深不见底、永远也填不满的欲望。”
阿缅沉吟道:“我们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欲望在作祟?”
“肯定是!”乔伊变得异常激动,“村长说的那个故事里不也是这样吗!因为心想事成,村民们开始变得不满足,最后引发了诅咒!所谓的诅咒,其实就是欲望!”
迎上其他三人期待的眼神,喻司廷仍旧淡定:“是,但不全对。路代表欲望,路的尽头是病村。那么病村代表的是什么?”
夏岚:“疾病?”
“不是疾病。”阿缅立即否认。
她思考良久后,再度与喻司廷对视上:“恐惧。”
欲望的尽头,是恐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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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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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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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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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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