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高速,喻司廷偏头望向隔壁座位。上车之后,季崖便戴上了外套的帽子,抱起手闭目养神。
这段时间,两人私底下并没有联系。
方才要不是R把喻司廷拉进微信群,他可能还加不上季崖的微信。
现实中的季崖,比梦境里的还要冷性。
可他愈是这般,喻司廷愈觉得自然舒坦。
许是习惯了,习惯他的沉默寡言和生人勿近。如若季崖突然变得自来熟,他反而会怀疑和之前梦境里的季崖不是同一个人。
喻司廷错开视线,望向窗外:“R为什么说不在她的领域?”
季崖的眼帘掀开两毫米,几不可查地朝左一瞥,再度阖眼道:“你猜。”
“是指东西方的区别吧。”喻司廷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浮光掠影的两位女主人的风格差异很明显。
温柔似水的花迎,代表的是东方,两次见面都是身着旗袍。而肆意张扬的R,代表的是西方,打扮更为性感时尚。
季崖没答,唇角微微扬起。
聪明。
一般而言,聪明的人会在梦境里活得更长。
“会是什么呢……”喻司廷喃喃,“和东方有关……”
季崖:“去了就知道。”
第二次入梦是在睡着之后。
猝不及防的脚底悬空,失重感如约而至。
喻司廷还没有习惯这种感觉。他的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奋力一蹬,在无法遏制的惊恐中睁开双眼。
入梦了。
他的意识很清楚,但周遭的景象实在太黑,伸手不见五指。眼睛还未适应,暂时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同一个空间里还有其他人,不知是敌是友。
“下次先等一分钟再睁开眼。”是季崖的声音,就在他身侧。
喻司廷的心跳顿时缓下。他点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又再度闭上眼睛。
一分钟后,睁开眼。
这里是……?
喻司廷环视一周。
包括他和季崖在内,本次入梦的一共有八个人,依旧是男女均分。不同于第一次入梦,其他人的眼神都很笃定,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八个人,都是老手。
“应该到齐了。”有人说,“找到出口了吗?”
“没有,四面和脚底全都是封死的。”
“那只能试试头顶了。”
话毕,有个梳着小辫的男人弯下腰,双手叠在一起。一位身材娇小女生随即抬脚往他掌心踩去,男人亦顺势将她往上托。
女生抬手摸到了顶部。
检查过后,她说:“没有,还是封死的。”
喻司廷默默在心底度量了一下他们所在的空间。
他们在一个竖放的长方体内。虽然有八个人,但空间足够宽广,站姿再随意也不会挤到其他人。
壁面是金属,摸不出是什么,温度极低。手一贴上去,整个人都要冻僵了,因此没有人贴墙站。
很像……
真的很像,在那个东西里。
他的脑海刚浮现出‘电梯’二字,头顶突然打下来一束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一个僵硬、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电梯准备下行——”
说到‘行’字的时候,电梯立即以极快地速度往下滑。
速度之快,简直像电缆断掉一样,整个电梯完全被地心引力拉扯,所有人顿时又陷入了失重的状态。
电梯里没有扶手,每个人都只能紧紧贴住墙壁,以求平衡。
“我日,赶着去投胎啊!”
穿皮夹克男人刚骂完,电梯便停了下来,并发出一声‘叮’,机械女声再度响起:“阴曹地府,到了。”
众人:“……”
皮夹克男很尴尬:“这他妈也行?”
电梯的右侧传来机械响动声。原本站在右侧的人立即让开,和其他人一起盯着门开的方向。
门开得不是很顺利,像是用了许久长年失修,开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还卡住了,最后不得不重新合上再开。
看样子,地府的资金不大够啊。
喻司廷在心底腹诽完,便看到了电梯外的景象。
引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壁面还贴着‘选最好的家,投最好的胎’的广告单,整体风格就好像是在某个装修成七八十年代的火车站,说不上破旧,但年代感十足。
有人在等他们。
哦不,正确表述应该是有鬼在等他们。
那鬼没有半点鬼应该有的样子。
戴眼镜,穿西服,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脖子上挂着工牌:阴曹地府华夏华中分部,罗判官。wWW.ΧìǔΜЬ.CǒΜ
罗判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刚笔,开始照着文件夹里的名单点名。
四男四女,全部到齐。
“最近上面事太多,我们的人手实在不够。”罗判官用中指推眼镜,“各位远道而来应该很疲惫了,阎罗大人为各位安排了四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期间我们会为各位安排好职位,休息结束后便要开工了。”
皮夹男抢问道:“什么职位?”
“无非是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罗判官惨白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请随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八个人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
眼神交接只是很短促的两秒,但喻司廷还是发现了一件事。八个人,两两成组,组与组之间互不认识。
和上次又不一样了,有意思。
罗判官走在最前面领队,喻司廷和季崖刻意走得慢,跟在队伍的最后。
所有交头接耳,他们都尽收眼底。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喻司廷低声道。
季崖:“嗯?”
“电视剧里的阴曹地府都是古代建筑,地府里的鬼都穿古装。”喻司廷回头看了一眼,“我没想到居然还有电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人,时代变了。
而且——
喻司廷终于想起要看自己,他穿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一套休闲服。薄卫衣,运动鞋,手上戴着一串佛珠。
从路过反光的镜面看,长相没变化,头发还是银灰色。
啧,看来阴间也在搞现代化。
但进度好像跟不上,比阳间要慢几十年。
八个人被领着走出车站,终于看到了阴曹地府的大概面貌。
不同于阳间的多姿多彩,阴间的整体色调是灰色。一走出车站,他们身上的所有色彩也被同化,变成了单一的黑白灰。
有楼房、有街道,到处都有鬼在走来走去。
也有各种公共设施供鬼消遣,比如公园、银行,还有电影院……若不是整体风格处于七八十年代,还真会让人误以为尚在人间。
一行人走出车站,路过的大妈鬼们开始嚼舌根。
“当公务员可真好。”
“可不是。等我儿子下来了,我也要让他加把劲儿,考个公务员。”
罗判官依旧领着他们往前走。
挡路的鬼自动让开,全部退到接道两边。稍微胆大一点的鬼哈着腰上来和判官打招呼,问问前几天他那因为打架斗殴被关起来的儿子啥时候放出来好去排队投胎。
季崖全程没说话,一直目视前方。
喻司廷则不然,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想收集情报,指不定无意瞥见的东西正巧能有用呢。
阴曹地府里的鬼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
难看得千奇百怪、各有特色。最令喻司廷印象深刻的,是蹲在街头露天小影院里看阴间电视剧的三只鬼。
一个脑袋开瓢,一个没了下半张脸,还有一个根本没脑袋,只能用手举着两枚眼珠子。
三只鬼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看得特别津津有味。要是给他们一盘瓜子,应该能嗑出一地瓜子皮。
喻司廷好奇地凑过去。
电视上演的是一个在阳间杀人无数的厉鬼被抓回阴间后试图逃跑,结果被牛头马面抓回并打进十八层地狱受苦的故事。
正巧播到拔舌地狱那一集。
三只鬼捂着眼睛,又想看,又害怕。
果真是阴间电视剧,演得太过生动。只瞄了一眼的喻司廷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眼莫名发疼。
“看什么?”身后突然有人问。
喻司廷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季崖。
三只鬼也听到动静,扭头一瞧,原来是两位新上任的官爷。他们很体贴地让出两个位置,又招呼坐下一起看。
“不用客气,你们自个享受。”喻司廷笑笑,拉着季崖走了。
三只鬼挥手目送他们。
“这位新官爷脾气不错,今后有事可以找他,像是好说话的。”
“你说的是年轻的那位吧?”
“那可不。另一个你没瞧见啊?冷得跟阎罗王似的。”
“阎罗王轮不上。没点关系的还是得从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做起,以后慢慢升职。”
喻司廷和季崖追上了队伍。
罗判官将他们领到了一家名叫‘不渡黄泉’的旅馆,分别安排四间双人房,又说:“早点睡,睡醒后就要干活儿了。”
话虽如此,阴间并没有白天黑夜之说。所谓睡觉,其实也只是躺在床上干瞪眼。
——鬼是不用睡觉的,他们现在也是鬼。
喻司廷和季崖理所应当地被分进了同一间房。
打开窗,楼下正好有一个快递点。喻司廷就伏在窗边往下望,看鬼来鬼往,听喊名字领快递。
派快递的嗓门极大且字正腔圆,生前应该是广播站的:
“汉口,刘淑芬!你儿子给你烧了件冬衣。”
“南昌,瞿广辉!喏,你老婆给你的包子、烧鸡,还有一串腊肉。”
喻司廷伸出脑袋,想看看阴间的鬼怎么吃阳间的食物。
那个名叫瞿广辉的男鬼应该是得病死的,身材干巴巴,走两步就晃一晃。他从快递点里取出一个大包裹,解开后果然是包子、烧鸡什么的,但没有实体,而是半透明的。
只见男鬼埋头一吸,那些食物的魂便被他吸进了肚子里。
吃饱喝足,男鬼打了个嗝,满意地走了。
难怪了。
小胖上次拿来一只北京烤鸭,说是他妈拿去拜过祖先的。喻司廷还以为是自己得了病吃不出滋味,原来是烤鸭失去了灵魂。
四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很快就到了。罗判官来敲门:“该开始干活了。”
说完,他拿出两个金黄色的令牌,样式倒是很古朴,牌面磨损程度不小,边缘铮亮泛黑,看着应该是古时候留下的东西。
喻司廷接过自己的令牌,稍稍掂量,还挺重。又见上面刻着一个甲骨文:上边像是个‘四’字,下边似是长了几条腿。
再看季崖的牌子,也是甲骨文:长得跟海王的三叉戟似的。
对比过后,他估摸着自己拿的应该是‘牛’牌,季崖拿的是‘马’牌。
果然,罗判官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阴曹地府华夏华中分部的牛头马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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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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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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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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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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