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坐吧。”女人眉眼噙笑，“我去泡茶。”
季崖走到左手侧，毫不生分地坐在一只背雕山水景的红酸枝太师椅上。喻司廷也过去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桌面镶云纹玉石，桌上摆一盆迎合松。
这家古董店，确实有点东西。
喻司廷虽然不懂古玩收藏，可进店后乍一瞧，只觉得和其他古董店不同，有一种不落俗套、独立于世的风骨在。
女人端着两盏茶回来：“茶叶不好，随便喝。”
喻司廷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先是道了声谢，又抬眸浅笑着望着她。
女人懂他的意思，眉头微蹙，视线转向季崖，说：“带客人来店里之前，至少要先告诉客人我们的名字吧？要是让她知道了，你又得倒霉。”
季崖眉尾一抽。
喻司廷听出了端倪。
‘我们’，意思是古董店的经营者不止一位。
“我姓花，单名一个迎字。”女人自我介绍道。
“你好，花小姐。”
“不用客气，直接叫我花迎就行。”说着，她朝门口望了眼，“都几点了，也该回来了吧。”
话音方落，有引擎声从侧边杀过来。一道艳红的车影从门前飞驰而过，听声音应该是停在了古董店旁边的车位里。xiumb.com
“花！”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快来帮忙！老娘一个人拿不动！”
季崖托着茶杯的手一颤：“真的没人告她扰民吗。”
“谁敢呐。”
花迎小跑出门去迎接，喻司廷的眼光也跟着投向门口。很快，他便看到了古董店的另一位主人。
完全不同于花迎的东方古典，也是见过一次便忘不掉的面孔。
红得像火一般的长卷发，眉眼深邃，唇角上扬。
高跟鞋，露背长裙。如此张扬的外表，瞳仁却是湖蓝深邃，摸不透的平静。
第一眼，喻司廷脑子里奔出一句话：眼神怜悯，嘴角嘲讽。
女人手上提的塑料袋里全是打包盒，看得出里面装有麻婆豆腐、糖醋排骨、酸辣土豆丝、白切鸡、蒜蓉菜心。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花迎也是两手都有东西，隐约能看出有焦糖布丁、波霸奶茶、芒果千层蛋糕。
好家伙，连饭后甜点都准备好了。
女人径直越过喻司廷，在季崖跟前小停一下：“还没死呢。”
季崖：“差点。”
女人好像很满意，眉峰往上一挑：“不知道你们要来，没买你们的份儿。出门右拐路边有家新开的烧烤，饿了的话，自己去找吃的。”
说完，两个女人提着东西进了內屋，留两个男人坐在大厅喝茶。
喻司廷：“她是……？”
季崖：“R。”
“这是她的名字？”
“嗯。”
R？
一个英文字母？谁会用一个英文字母做名字？
喻司廷又问：“全名呢？”
季崖沉默半晌，说：“……记不住。”
喻司廷开始觉得奇怪了。虽然这是一家古董店，但看装潢摆设，其实更像是某个收藏家的私宅。
再有就是古董店的两个女主人，总觉得不是普通人。
他不清楚季崖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可既然来了，肯定有原因。
“这一次入梦之前，R给了我这个。”季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牌，摆在了两人之间的方桌上。
牌只有巴掌大小，比正常扑克牌还要小一圈。
喻司廷认出那是塔罗牌中的一张，而且是一张大阿尔卡那牌，序列15：恶魔。
迷雾谷梦境里，他们最后逃出的关键就是揭露恶魔！
喻司廷有几分惊讶：“她提前知道了？”
“准确说法应该是预测到了。”季崖望向内屋的方向，视线被一面挂着《周庄梦蝶》的墙给挡下。
如果每次入梦都能准确预测到关键信息，不就等同于外挂吗！
喻司廷明白他们会在这里的原因了。
季崖斜睨他，已然猜到他的心思：“没那么简单。”
“随着入梦的次数越来越多，预测的内容也会越来越浅。第一次还能探到核心，但第十次就只能摸到表面了。”R不知何时走到了隔断墙旁。她的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冲两人抛了个wink：“不过准确性永远是100%。”
花迎也走了出来，帮两人将茶续上：“请用。”
喻司廷举杯抿了口茶。
他有一股很强烈的直觉——她们肯定知道内情。或许，还知道不再入梦的办法！
R和花迎坐在了两人对面。
“一旦入梦，便没有强行中止的办法。”R轻描淡写道，“除非□□死亡，等同于游戏失败。”
喻司廷张张嘴。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一时找不到切入点，复而又合上了嘴巴。
“我们知道你想问什么。”花迎始终笑眯眯，“今天我们四个人坐在这里，是注定会发生的场景。”
R抚摸黑猫，说：“有些东西你现在可能没办法马上接受。所以你要做的只是放空大脑，听进去，就可以了。”
“我们不会说得很深入。”
“有些事情与其由我们直接告诉你，始终必须你们自己亲眼验证才能相信。”
“准备好的话，就可以开始问了。”
两人很默契地你一言我一句，喻司廷却莫名有些心慌，太阳穴也一抽一抽的，似乎很抗拒即将到来的庞大信息量。
他深呼吸，让心跳缓下，然后提出第一个问题：“入梦到底是什么？”
“简单来说，是你的意识脱离□□，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空间。”
“再简单一点，你进入了平行世界。”
“电影《黑客帝国》看过吗？原理很类似。当你的意识在另一个维度死亡之后，留在当前维度的□□没了意识的操控，便迎来了所谓的死亡。”
这个概念经常出现在各种科幻电影与游戏里，喻司廷很快便接受了。
他继续提问：“为什么是我？”
“不止是你。”
“这件事也不是如今才开始，它已经持续很久了。”
“一开始只有极少数人，入梦后也没有同伴，只能孤勇前行。现在时机成熟，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比起之前，难度已经降低了很多。”
喻司廷听得云里雾里，又问道：“意义呢？”
“不能明说。”
“你得自己在梦境里寻找。”
“入梦没有次数限制。有生之年，你会不断地入梦。要么找到‘真相’，要么直到□□死亡为止。”
喻司廷大概懂了。
意思是，他在某种原因的驱使下成为了一场‘游戏’的参与人，游戏最终目标是找到‘真相’。
但目前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
他们被迫加入游戏，在‘梦境’里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索，为的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
别说，还真有点可笑。
R一抬眼，瞥见喻司廷唇角讥讽的笑容。她冷声道：“你并非一无所获。”
喻司廷愕然。
“除非在梦里意识死亡，现实中的你都不会再因为癌症陷入濒死，身体内的癌细胞也不会继续扩散。同样的，你也获得了一直想要的金钱，每一次都会更多，只要你想要。甚至——”R伸出右手的食指，指腹在自己的眼底扫过，“没发现吗？”
季崖也扭头看向喻司廷，可他却一脸懵。
“高维可视力。”R紧盯喻司廷，“在上一个梦境里获得，你用过一次。”
他突然反应过来。
难道是说在教堂的那一晚，他看到的世界突然变得很扁平、万事万物只有轮廓。
当时喻司廷只以为自己疯了。
如今代入维度的概念仔细想想，竟然有几分道理。
零维为点，一维为线，二维为平面，三维是当前的世界。
如果站在更高的维度看当下的三维世界，正如同三维世界看更低纬的世界，只会觉得单调贫乏。
喻司廷再抬眼时，世界已经像是被压缩过一样，又只剩下线条。
他看到季崖的白光，花迎和R的心口也有光，但前者是金色，后者是紫色。甚至连R怀里抱着的小黑猫也有光，是和季崖一样的白光。
低头，喻司廷看到自己的光。
比起上次已经明亮了几分，但依旧灰暗。
“再仔细看看。”
循着R的声音，喻司廷开始描绘她的轮廓。四肢、脸部、头发……等等，为什么脑袋上有两个尖尖的东西弯向后脑勺，像角一样。
喻司廷眨眨眼，世界又恢复了。
眼前的R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他方才看到的那样，头上长角。
“你没看错，不用怀疑自己。”
喻司廷：“……”
还说没有看错，普通人怎么可能长角！
R轻哂：“我又没说过我是普通人。再说了，普通人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呢。”
花迎接着道：“曾经入过梦的，每一个都不是普通人。包括你，包括他。”
喻司廷没听懂这番玄之又玄的话，但他隐隐感觉得到，只要找到‘真相’，一切都会云开雾散。
所以，第四个问题：“‘真相’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关于地球的真相。”
话到此处，喻司廷已经完全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R和花迎也曾经入梦过，并且已经找到了答案。但正如她们所说的，有些事始终需要亲眼看到、亲身经历过才能确信。
‘真相’不能单靠口述，必须亲自挖掘。
如今四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是前辈在给后辈传授经验。
这一轮接力棒，传到了他们手里。
最后一个问题：“入梦的有多少人？是谁开启了这场游戏？”
“已觉醒和未觉醒，全球一共144000人。”
“盖亚。”
“也就是地球。”
-
大半个月后，一通电话将季崖和喻司廷又召到了浮光掠影。
R往盘子里抛出几颗占星骰，食指轻叩桌面：“下一次入梦的时间是三天后。不过这次我帮不上忙，得让花来。”
话毕，一旁等候的花迎款款上前。
她行至两个男人跟前，将戴在手上的一串佛珠褪下，交给了喻司廷：“关键时刻它能保你们一命。”
R：“温馨提示，睡觉之前要戴上哦。”
“大致方向呢？”季崖问。
R又掷了一次占星骰，抬头看他：“不在我的领域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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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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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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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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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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