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司廷将马灯搁在石板中央,循着缝隙摸索一圈。
厚石板极重,和下半部嵌得紧密。
但有几处的缝隙较大,好像是刻意为日后开棺留下的。
“推?”季崖问。
喻司廷摇头:“得用工具撬。”
话是如此,可他们只有两个人,即便有工具也不一定能撬得动这么大一块厚石板。如果此时王岱川大叔在,或许还有机会。
“只要能看到里面是什么就行了吧。”季崖说完,转头摸黑往右手边走,“等着。”
没一会儿,他手持两根扁头铁撬棍回到祭台前。
“你从哪里找来的?”
“地下室。”话时,季崖已经将铁撬棍捅进了祭台的大缝隙里,“第一次送尸体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止两根。”
喻司廷摆弄铁撬棍,暗自嘀咕:“我怎么没发现。”
声音够低,可不想季崖还是听见了,抬眼斜睇他:“你发现的事已经够多了,少一件也无妨。”
“有道理。”
两人站在同各方向,一人一角,同时合力将铁撬棍往下压。
厚石板少说也有三百斤重,他们费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将其往上掀开一条两指宽的小缝。
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顿时钻出小缝,在空气发散开。
喻司廷眯眼屏息,强忍住被熏得想吐的冲动,赶忙拿起马灯往缝隙里照。
短时间见过三具死状各异的尸体,喻司廷原以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可当他拿灯由头照到尾看清棺内的惨状,还是不由得脊背生寒。
初冬寒凉,石棺里更是冰凉,尸体的腐烂程度不高,犹能看出死时的模样。
棺材里的尸体的确是薇奥拉。
小女孩已经失去光泽的金发上系着大红蝴蝶结,一袭破旧的棉麻裙上沾满血污,肉眼可见腹部有一个足球直径大的伤口,不见内脏。
薇奥拉瞪大眼睛,失焦涣散的灰色瞳仁凹陷进眼眶里。
她的口中,塞满了从自己肚子里掏出来的肠子。
喻司廷并不害怕,只是在看到这一幕时突然心口一揪,疼得他直冒泪花。
“你没事吧?”季崖问。
“没事。”
一说完,仿佛有人拿着刀子直接插进他的心窝。
喻司廷没能承受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紧接身子一歪,视线开始模糊……
“喻司廷。”
“喻司廷!”
季崖喊他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远,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看见漫山火光,数量之多,不仅驱散了迷雾,几乎可以点亮整个黑夜。可这些火是冷的,一点也不温暖。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进山里!”
“薇奥拉,快回来!”
他在奔跑,右手牵着薇奥拉,拼尽全力地往山上跑。
“路易!他们追上来了!”
“别回头。”
火光紧追不舍,可他真的很累了,喉中腥甜,两条腿也开始不听使唤。一瞬间抬不起脚,直接绊到盘在地上的树根。
薇奥拉想把他扶起来,他却把薇奥拉推开了。
“跑,薇奥拉,快跑!”
女孩注意到了后面追来的火光。
她颤抖着双唇,终是放开了他的手:“对不起,路易。”
他实在太累了,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看着薇奥拉逐渐跑远的背影,他欣慰地松了口气。追赶的脚步声涌了过来,有人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迎面一盆冷水淋下来。
喻司廷被冻得打了个冷战,猛地睁开眼睛。
“醒了?”季崖手拿水钵,还保持着泼水的姿势。
喻司廷挣扎着坐立起身,掏出手绢擦拭脸上的水:“我昏过去多久了?”
季崖:“不到半分钟。”
半分钟。
他感觉却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麻烦你下次可以不要用泼水来叫醒我吗?”喻司廷埋怨道。现在如果是大夏天,爱怎么泼随他,可如今是冬天!
“其他办法没用。”季崖十分理直气壮,“喊过名字,也摇过肩膀,都没用。”
喻司廷干笑一声:“那还真是得谢谢你啊。”
季崖:“不客气。”
他用手绢抹去右边脸的水,正想擦另一边。不想指头将将才碰上左脸,忽觉一阵火辣辣的疼。
“你还揍我了?”喻司廷不敢信。
季崖选择沉默。
喻司廷见他不答,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别告诉我你还给我做了人工呼吸。”
季崖:“……呵。”
呵是什么意思?
那一副“你想得美”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喻司廷本来没想生气,可季崖的表情却让他平白生出“必须好好理论”的想法,越琢磨火气越大了。
心底一气,太阳穴也疼起来。
又来了。
简直是有人拿了把螺丝刀怼进他的脑壳里,还不忘转两下搅匀脑浆。
同样的痛感,经历过第一次之后,第二次反而能忍受。喻司廷用手使劲敲脑袋,办法虽然蠢,但多少有所缓解。
“你没事吧?”季崖问。
他没心思回答,继续敲脑袋,敲到痛感消失为止。
持续敲脑袋一分钟后,喻司廷终于能够再度睁开眼睛。
可眼前的世界却变了。
成排的椅子、石雕圣母像、蜡烛与火光、彩绘玻璃、圆顶壁画,甚至连季崖整个人也都是灰蒙蒙的。
不仅是灰白色,还是透明的,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
他可以甚至可以透过墙,看到教堂外面的凋谢得只剩根茎的小花……
喻司廷揉揉眼睛,再看,整个世界依旧是灰白而透明。
再揉,再看,还是一样。
或许人疯了以后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吧。
有刘沫沫作为先例,喻司廷毫无挣扎地接受了现实:嗯,我也疯了。
只剩轮廓的季崖在他面前蹲下来,语气不冷不淡:“怎么不说话?”
喻司廷不是不答,而是在想一个问题:疯子该怎么说话?
或许是——
喻司廷:“歪比巴卜,阿巴阿巴阿巴?”
季崖:“……”
虽然看不到季崖的脸,但喻司廷从他胸口的一个小光点里感觉到了情绪波动。
原先只有干净的白光,可当听到喻司廷的‘喻言喻语’后,白光渐渐变弱了,直觉是在嫌弃。
喻司廷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腔。
他也有光,但不像季崖的那么纯粹的白,而是黯淡的灰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伸出手想去抓住胸口的光。
手穿过轮廓,握住一团温暖。
不过一眨眼,喻司廷发现自己正捂着自己的心口。
心脏跳得特别有力,噗通、噗通!
唉?
他又能看到自己的手了。
五指骨节分明,皮肤薄得能看到血管,白得连女孩子都要嫉妒。xǐυmь.℃òm
喻司廷从头到尾将自己摸了一遍。有触感,是真的,所以——他只是一时错觉,他没有疯!
他抬头,忍不住想和季崖分享这个“好消息”。
而某位冰山扑克脸正用“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凝视他。
喻司廷想解释,可那一分钟实在太过离奇,说出来只恐词不达意。
季崖也没有多问,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又两根铁撬棍从祭台上拔下来,并将其中一根塞到他手里:“拿着,防身。”
喻司廷握紧铁撬棍。
他知道,他们的想法再度不谋而合:也许有鬼神的存在,但人更可怕。
走出教堂前,喻司廷回头望了一眼。
祭台已经合上,他们没有能力将薇奥拉的尸骨安葬,但至少能找到真相。
一定能。
入梦第五天的早晨。
早醒的人按约定叫醒还未起床的人,季崖和喻司廷醒来时,其他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何露所在的402号房没有开门。
但更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
宣娅到一楼去找玛丽要402号房的备用钥匙,却发现夫妇俩和小哑巴都不见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选择用蛮力将402号房的门撞开。
于是第三件怪事出现了。
众人以为会看到何露的尸体,可实际上房内空无一人。
没有血迹,也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只是原先住在房子里的人不见了。
现在只剩5个正常人,1个疯子。
商量过后,决定让王岱川留下保护宣娅和刘沫沫,喻司廷、季崖和夏岚出去寻找何露。
三人组出门路过几间民宅,不约而同在一户人家的栅栏外停下脚步。
夏岚:“好像……太安静了。”
民宅全部大门紧锁、窗户紧闭,不见任何人,只有奶牛还在牛棚里摇着尾巴等待人来喂麦草。
季崖主动道:“我去看看。”
他翻过上锁的栅栏,警惕地接近了无生气的民宅。透过窗户往内看,家具什么的都在,就是没有人。
如此连续检查了好几家,都不见有居民。
迷雾谷,一夜之间变成了鬼镇。
“别管那些居民了,还是先找到何露要紧。”夏岚紧张地搓搓双臂,“我的感觉很不好,怕她出事。”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失踪的人凶多吉少。
三人匆匆找一圈,最终在迷雾谷出口找到了何露。
她的双手被绑住吊在黑铁路灯上,脖子挂着写有‘欢迎来到迷雾谷’的木招牌,腹部被剖开,内脏全被掏空。
死状和薇奥拉完全一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折磨我们?”夏岚几近癫狂对着何露的尸首嘶吼,“既然横竖都要死,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去阎王殿报道?告诉我,为什么!”
喻司廷怕她做傻事,赶忙上前一个后背搂制住:“岚姐你冷静点!你的未婚夫还在等你回去和他结婚呢,你千万不能奔溃。”
夏岚一怔,顿时眼眶泛红,眼泪连串往下掉。
季崖把尸体从路灯上解开,又脱下外套裹住何露腹部狰狞的伤口,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晚之前必须找到真相。多拖一天,活着的人就会越少。”
“难道还会继续死人吗?”夏岚问。
“越接近真相,阻碍越大。”
“季大哥。”夏岚嘴唇发颤,吞吐好几次才问出口,“你第一次入梦,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季崖沉默半晌,答道:“只有我一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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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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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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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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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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