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呆愣愣地看着那只修长的大手,长睫轻轻颤了颤。她仰头,望着那个披着灿烂火光如仙人般的男人,嘴唇嗡动了两下,声音像小猫儿似的:“家?”
许久未曾说出口的字眼陌生艰涩,皎皎抿了抿唇,积压在心头之上的彷徨委屈一股脑儿地迸发出来。
她红着眼睛看向他,泪珠子要落不落地积在眼窝,映着火光,一点一点地闪动:“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呀……”
宋命凤目闪烁,依旧伸着手,没有一点不耐:“那你以后便有家了。”
皎皎心神一颤,耳边回响起三娘曾对她说过的话,“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眸中悲伤愈深,她像是只被同伴丢弃流浪已久的小兽。
渴望与人同行,却又惧怕再被人丢下。
皎皎犹豫了一瞬,声音糯糯软软,带着丝可怜巴巴的哭腔:“我可以相信你吗?”
尸山火海中,她就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睛红红,抱着自己的胳膊,小心谨慎地看着他。
宋命凤目微眯,好似看见了记忆中那个笑眯眯的小女孩。
那双眼睛,天生就应该是用来笑的。
他点头:“可以。”
皎皎仰望着那双山海般深沉的眸子,只觉得周身黑暗刹那间退去。仿佛明日东升,驱散了浓雾黑夜,天地大亮。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忽然瞥见自己指尖染着点点污泥血迹。皎皎迟疑,瑟缩了一下。
她不敢继续,生怕弄污了他。
他这样皓月般的人,就应该悬在天空之上受众人跪拜敬仰。
却不料,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冷触感,环握住她手腕。皎皎微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下一刻便已稳稳坐在了马上。
就在他的身前,贴着他的铠甲,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弄脏你了。”男人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
皎皎闻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两道带着血迹的指痕清晰可见。
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几下,像是揣着只兔子,“咚咚”地跳动着。手腕上的两道指痕在灼灼发烫。
“没关系。”她想着应该回些什么,可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句话。
话音一落,皎皎就有些后悔:听起来就蠢蠢的……
她觑着他的脸色,自他把她带上马,就再没看过她一眼。
是后悔了吗?
皎皎想了想,用较干净的左手轻轻扯了扯男人垂在身侧的披风:“如果你后悔了一定要跟我说,我会自己走,不要再卖掉我了,好吗?”
她看着他,抓着他披风的手不自觉收紧,又马上放开。
再?
微扬的眉毛僵硬一瞬,宋命看着那双红通通水汪汪、似兔眼般的杏眸,想起了自己前几年捡回去的那只流浪猫。
小小的一团,极为粘人,像是怕再被丢弃似的,只要见着他就会朝他摊开肚皮,奶声奶气地喵喵叫。
“既捡了你,就不会卖了你。”宋命开口,神思有一瞬的恍惚。
男人声音清冽沉稳,让人觉得心安。
皎皎点点头,她愿意相信他。
因为是他在她恐惧害怕之时给了她一片光亮,拉着她逃离血腥尸堆。
皎皎偷偷看了他一眼,胸口揣着的兔子又乱跳了几下。她从不知晓,天底下竟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男人扬起马鞭,马儿下一刻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充斥着火光的夜里,铃声阵阵飘远,隐约还能听见几声弱小绵软的颤颤呜咽。
*
马速渐缓,宋命低头看向被自己圈在身前的小姑娘。她靠在他胸膛上,呼吸平稳,已然睡着了。
脏兮兮的小脸儿上还带着点点泪痕,便是睡着,那只小手也紧紧地捏着他的披风边缘不放。
“督主,元夫人晌午时……”一名六十岁上下的老者迎了出来,话还没说完就撞上了宋命凌厉的眼神,立刻噤了声。
宋命收回目光,抱着怀里的小姑娘稳稳落在地面上,径直进了府。
老者望着那个背影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督主竟然带回来一个姑娘!m.xiumb.com
宋命抱着人去了濯月轩,婢女婆子们跪了满地,大气都不敢出。
他把人放在床上,正欲离开忽地听见一声软乎乎带着哭腔的梦呓:
“阿爹别把我扔下,我怕……”
凤目微凝,宋命似是回忆起什么,紧绷着的面容松了松。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目光空远,仿佛是在透过时空安抚另外一个人:“不怕,不会再被扔下了。”
“嗯,不怕……”小姑娘在睡梦中应了一声,猫儿似的小声啜泣了半晌才又安稳下来。
“不会再被扔下了。”宋命嗤笑着重复,眸中满是讥诮,像是在安慰她,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宋命离开后,陈伯命看管院子的一众仆妇婢女站成两排:“这是督主亲自带回来的姑娘,该如何伺候你们心中应当有数。”
众人惊得面面相觑,心中有猜测但不敢问半句,忙毕恭毕敬地应下。
濯月轩的管事曹妈妈回头望了望卧房,若有所思。
*
翌日清晨,金色阳光洒在床上,留下灼灼光斑。
皎皎皱了皱眉,虽是闭着眸也能感受到那刺眼的缕缕金光。
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忽地嗅到了一股甜香。皎皎迷迷糊糊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她瞬间清醒,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花想楼了。
她环顾四周,长睫微颤,圆圆的杏眼湿漉漉的似是带了丝水汽:这里是昨夜那位大人的府邸吗?
“您醒了?”一婢女见她起身,转身去开门。
眨眼的功夫,端了水的婢女、梳头婆子鱼贯而入,整整齐齐在屋内站了两排。
“请姑娘更衣。”
婢女婆子们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吓得皎皎不禁一缩。
她被罗三娘金丝雀似的豢养在花想楼九年,几乎未出过门。如今身处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还要面对这么多从未谋面的人,陌生与未知让她本能的有些不安害怕。
“只、只留下两人就好。”皎皎轻声,尾音有些颤,整个人怯生生的。
“是。”仆妇们恭敬地应声,多余的几人利索退下。
皎皎悄悄打量着,这里的下人进出有序,各个敛声屏气只低头做事,手脚麻利且小心细致没发出半点声音。看得出府上规矩极严。她张张唇想问问关于大人的事情,却最终没有问出口。初来乍到,还是话少些比较好。
皎皎坐在镜前,看了看身侧的两个陌生人,双手不自觉紧张地绞紧。
思绪纷杂混乱,她脑海中兀地浮现起那身银白铠甲,以及那双极其漂亮的凤眼。像是一股清泉撒落心间,压制住了未知的恐惧火焰:大人是个好人,我不该怕的。
皎皎在心中喃喃,尽管自己不知晓他的身份姓名,但只要一想起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就能心安不少。
用过饭后,皎皎在屋中空坐着。她不敢随意走动,无聊的忍不住打哈欠,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
忽然,院子里头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她不禁抬眸望去。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一进院便激起了一池春水。
身边侍奉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唤做却儿,性子略微活泼些:“呀!是他。”
“他?”皎皎下意识问了一句。
“嗯!那是主子身边的小厮闻笙,跟了主子五六年了,负责院中花草。是个热心肠,奴婢们养的花儿草儿的生了病,都是找他帮忙看的,上回奴婢养的君子兰都快死了,经他的手竟又活了过来。还有,奴婢们不能出府,每每缺什么东西也是托他带……”却儿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话,忙噤了声。
“负责院中花草……”皎皎垂眸,想起了自己七岁时亲手在花想楼种下的那株凌霄花,光阴似箭,它已陪她度过了八个酷暑寒冬。
皎皎想着它纤细可怜花枝,不明白为何自己已是悉心照料,但那凌霄花还是有些细弱。
她望着院中帮花草撒药驱虫的少年,思索纠结了许久,想问不敢问但又记挂着自己的花。皎皎抬眸看向自己身边的却儿,她同她相处了一上午,能看出来却儿是个心性单纯的小丫头。
她想了想,小心轻声道:“却儿,你能帮我问他几句话吗?”
“能的!”却儿一想到自己能跟他说上话了,十分兴奋地应下。
皎皎交代了几句,看着她跑去院中同那少年说了两句。
只见少年朝屋内望了望,竟径直走了过来停在门口,躬身行礼:“奴见过姑娘,花草讲究多,亲口问了才能知晓症结,奴怕误了姑娘的花,便斗胆来请安。”
皎皎不安地抿抿唇,悄悄打量了眼院中的其他下人,见人人面色如常并未有异,得知自己举动应当没有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面前的少年掬着抹开朗笑意,跟院中那些死气沉沉的仆妇对比鲜明。饶是第一次见,皎皎也不禁对他升起些许好感来。
“是这样。”谨慎起见,她并未让少年进门,小心翼翼地措辞,“我之前种过一株凌霄花,可无论我如何浇灌,它的枝条还是有些纤弱。”
闻笙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出声问道:“土壤光照都正常吗?姑娘施肥频率如何?”
“向阳种植,用的是上好的沙质土壤,施肥也是每月两次,并无不妥。”皎皎抿抿唇,百思不得其解。
“那姑娘可剪枝了?”
“剪枝?”皎皎愣了一瞬。
“为了利于凌霄花生长,通常会在早春之时修剪掉一些孱弱枯枝以及多余的枝杈,如此,养分集中,枝条便会粗壮些。”他笑呵呵地拱手,“姑娘是没剪枝吧。”
“是。”皎皎抿抿唇,有些懊恼,“从前我舍不得剪,总觉得它会疼。现下才明白,原来竟是我害了它。”
“姑娘不必自责,凌霄花生命力顽强,来年开春姑娘记得修剪便是。”闻笙面上带笑,暖融融的。
来年开春……皎皎苦涩一笑:我如何还能回花想楼去为它修枝?
“多谢你了。”她回过神来,弯着眸也不敢说太多,便命人退下。
她看着那个沐浴着阳光的背影,对这个总是乐呵呵的少年印象不错。
生得不错、性子也好,怪不得一众寡言婢女见了他都会欢喜。
人走后,皎皎终是抵不过困意脱了外裳躺下。
午后微风轻轻,可床上的少女眉尖紧蹙,仿佛睡得并不安稳。
皎皎梦见一场混乱,爹爹阿娘和三娘都对着她狞笑,口中一遍遍地重复“我们不要你,别人也不会要你。”
犹如咒语般,震耳欲聋。
她哭着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眼前一道银光闪过,那个谪仙玉人似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只见他僵硬抬手,捂着她的唇“嘘”了一声,语气阴森可怖:“继续哭的话,我也会丢掉你。”
皎皎恐惧地点点头,强忍着将泪水憋了回去。
不要丢掉我、不要……
她无力地喃喃,满心都是无助绝望。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凄厉惨叫响彻云霄,皎皎猛地睁开双眼。
她看着已经熟悉了一些的四周,缓缓松了口气。皎皎擦了擦面上的泪水,还控制不住地哽咽。
院内寂静无声,透着些许诡异。
皎皎往窗外看了一眼,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她下了床,大着胆子走出门外。
正是傍晚,天边晚霞灿烂多彩。
这是她第一次在花想楼外看晚霞。皎皎情不自禁勾了勾唇,噩梦阴霾一扫而空。
她不经意偏头,兀地看见院门外站了个熟悉的人:是大人!
皎皎弯着眸奔了过去,像是久在外面的游子见到同乡,满心都是亲切雀跃。
铃铛声欢快响动,却兀地戛然而止。细小的颤动尾音好似都透着恐惧。
她停在院门处,瞥见了一片血腥,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地上的人被打得没了人形,下人们在旁看着,无一人敢移开目光。
残阳如血染了半边天,一如地上刺眼的那片猩红鲜血。
“奴知错了……”
熟悉的声音让皎皎不由得一愣:闻笙?
皎皎惊恐地瞪大眸子,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我们明明上午才说了话的……
地上的人虚弱地动了动手指,像是想伸手去够宋命的衣摆:“督、督主,奴真的知错了……”
皎皎心头猛然一颤,惊诧地看向那个一脸平静的男人,凤目无波,仿佛是在看着个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小玩意儿。
督主?能被称为督主的便只有……他竟然就是那位东厂督主?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太监?!
她瞳孔一缩,看着他淡淡掀唇,缓缓吐出两个字:
“杖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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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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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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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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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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