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打湿泥土的味道,一股潮气缠绕着裹在身上,让人心生烦躁。
雨水滴答滴答地落着,路上行人稀少,本应正热闹的街市上却是一片冷清。
突然,萧瑟甬道上传来一阵慌张急促的铃铛脆响,在寂静黑夜中显得尤为突兀。
夜色中,一名穿着织金纱衣的少女红着眸,脚步慌乱,呼吸声都透着惊恐不安。
她白色裙摆溅上雨水污泥,纱衣披帛随着她的步伐凌乱摆动。肌肤雪白近乎透明,黑色长发如墨一般散在身后,形容狼狈,却美得如同黑夜中的魅灵,连那一串串的铃声都好似勾着人的魂魄,每一声都是响在人的心尖儿上。
“啊……”
皎皎心中害怕,边跑边张望着身后之人是否追了上来,却未留神兀地摔倒在地。
精致的纱衣白裙湿透,丰纤玲珑若隐若现。
她忍着膝盖和手肘上的刺痛爬起,唇色逐渐发白。
自她六岁被阿爹卖到花想楼起,罗三娘就将她当做笼中的金丝雀一般养了九年。平日只许她待在花想楼上层,几乎不允她下楼。
所以,皎皎虽是在京都长大,可于她而言,整座城却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逃了出来,但无处可去。
她眼眶发红,明明是闷热的夏日,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枝杈上孤零零的枯叶:我能去哪啊……
皎皎艰涩地抱起层层叠叠的繁复裙摆,忍着疼刚又迈出步子,忽的就听见箭矢划破空气的凛冽声响。
刹那间,火光映天,马蹄声纷至而来,冷清的街上兀地涌入四五十人,打杀声四起。
“是东厂,是东厂!”
路上仅有的三两行人如鸟兽四散逃开,皎皎愣在当场,反应了许久才趁无人注意藏在街边店家摆在门旁的杂物堆后面。
天气闷热,她却在微微发抖。好似有一股阴风,顺着她的后脊钻入骨髓。皎皎瑟缩着捂着唇,水盈盈的眸子满是惊恐。
大名鼎鼎的东厂谁人不知?便是连皎皎这种常年足不出户之人也听说过东厂。
东厂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从上到下行事嚣张跋扈。尤其是那位宋督主宋命,更是个臭名昭著的大太监,仗着自己是圣上的奶哥哥且有恩于圣上狂妄乖张到了极点。他党同伐异、手段阴毒,却偏偏圣上只信任他,对其格外纵容。
皎皎又缩了缩身子,从未想过自己刚刚从花想楼逃了出来,就会遇见了杀人像切菜的东厂之人。
应当没这么倒霉会碰上那个杀人如麻的宋督主吧。
皎皎呼吸一滞,怕的泪珠子簌簌滚落。
刀剑相接的凌厉声音渐近,热血凌空而落溅了满地。
“砰”的一声闷响骤然响在耳边,皎皎僵硬着寻声看去,只见一只血淋淋得断手飞滚在她脚边,粗壮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指腹上的薄茧清晰可见。血肉模糊的断口处鲜血淋漓,染脏了她那双珍珠白的绣鞋。
皎皎心肝俱颤,连忙躲开。
脚腕上拴着铃铛的脚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阵脆响,皎皎忙死死地按住那串铃铛,惊恐难过交织,缠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脚镯是她到了花想楼之后第一年生辰时,三娘亲自戴在她脚腕上的,走起路来叮咚作响,格外勾人心弦。却材质特殊,刀枪不入。
明里是生辰礼物,暗里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镣铐枷锁。
如今,也是她的催命铃。
“他娘的,被那孙子砍了手。”
一个粗犷声音传来,皎皎情不自禁瞥了一眼离自己仅有半尺距离的断手,吓得魂不附体:不会就是这只吧?!
皎皎脸色苍白,凭着仅存的一点理智透过缝隙往外看了一眼。说话的大汉背对着她站在街对面低头找自己的断手。
周围藏身之处,除了这杂物堆,便只有杂物堆旁的尸堆。
身后一阵阴风,皎皎兀地觉得后背发麻。仿佛有双凌厉的眸子在盯着她一般。
她咬着唇又看了一眼有些疑惑:明明无人看向此处。
皎皎心下稍安,只当自己是惊惧之间有了幻觉。她见无人注意,飞速从杂物堆后出来,瑟缩着咬牙钻进了旁边尸堆下方的空隙中。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时将她包围吞噬,皎皎颤着手紧紧地捂着唇,迫使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琇書網
眼前有人经过,皎皎透过一丝缝隙,看着那大汉弯腰在她方才藏身之处仔细搜寻了一番,霎时间心跳如雷:还好躲过来了。
“原来在这,不知道还能不能接上……”
大汉喃喃声音远去,皎皎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远处,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静静看着这一切。冷淡月光洒在他的银色盔甲之上,更显得冷硬。
那猫儿似的小姑娘,一举一动,从一开始便全都落在他眼中。
狭长凤目微眯,记忆中好像有个人也曾躲在尸体下苟且偷生。
半晌,他忽而一笑,狭长的凛利凤眼轻微上挑:原来也是个小可怜……
皎皎瑟瑟躲在几乎没有一丝光亮的尸堆中被黑暗笼罩包围。她怕得浑身发抖,甚至能感受到四周尸体在逐渐变冷。
衣衫湿冷,一阵带着潮气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全身僵硬得动弹不动。
皎皎死死捂着唇,无法抑制地回忆起前天噩梦一般的场景,那时,她还认为三娘是她的恩人,视她如亲姐般敬爱。
前日夜里,花想楼如往常一样热闹,悦耳的丝竹乐声中却陡然迸发出一阵打砸吵骂声。她担忧三娘跑下楼,遇见三娘的贴身侍女丁香才知晓,是那个恶贯满盈的平阳侯世子来闹事。
他杀了几名花娘,将花想楼砸得满地狼藉,威胁三娘把她交出去。
慌乱害怕之际,她听见拔剑的声音以及三娘的惊恐尖叫。
皎皎只记得自己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不顾阻拦跑了下去。她不能让三娘白白丢了性命,为了三娘,她愿意跟平阳侯世子走。
三娘护她九年平安清白,她也要护三娘一次,什么代价都可以。
就在她要被平阳侯世子拉出花想楼之时,三娘却拼死护住了她。
后面的话皎皎已经记不清了,她怕得厉害,只知道三娘劝动了世子三日后再来接人。
当晚,她哭得浑浑噩噩,准备好白绫想一死百了,可又怕平阳侯世子来找麻烦,想死想活都不能如愿。
三娘拉住她的手哭成个泪人儿,纠结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绝艳美名在外,刚过了及笄之日便有不少人找上门来。我怕你烦,始终没告诉你,若没有今日之事,我愿意将你当做亲妹养一辈子。”
“可是却碰上今日之事……”三娘又叹了一口气,“有一位大人,长相颇为俊逸斯文,是位端方公子,且是朝廷新贵,地位不低,为人也是刚直不阿。他倾慕你已久,欲迎你过门。”
“皎皎你若是在那平阳侯世子来接人之前嫁给那位大人,以大人今时今日在朝廷中的地位,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皎皎,你且仔细考虑考虑。我已没了亲妹妹,不想再看着你去死了……”
皎皎本已认命,打算听三娘的话嫁与那位大人。不料,她却无意间听见了三娘与丁香的对话,丁香正夸赞三娘的苦肉计算无遗策。
至此她才明白,平阳侯世子来闹事不过是三娘设计给她看的一场苦肉戏。是为了将她逼到绝处,让她自愿嫁给三娘早已挑选好的那位有权有势的大人。
那晚的事情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哄她出阁的局。
可即使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皎皎都不敢相信,那个在她生病时处处仔细照顾她、延请名师教她读书认字琴棋书画、在她幼时因为想念阿娘偷偷哭泣时,将她抱在怀里说以后她就是她亲姐姐的三娘会这样欺骗她。
然而方才这一路上,皎皎才逐渐想明白了些事情。
为什么三娘明明把她藏了起来,花想楼有客之时绝不许她下楼,但是人人都知道花想楼有个绝色美人;为什么几乎没人知道她的生辰可是她的及笄之日会传遍京都……
都是三娘授意他人传出去的吧?
不让她见人,明面上是护着她,实则是为她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勾起他人的好奇;及笄之日外传则是告诉别人“此女已长成,可以出价”……
否则,没有三娘的首肯,谁会贸贸然上门?
思绪渐回,周围的血腥之气复又袭来,钻入她的鼻尖,侵入五脏六腑。皎皎咬着唇,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三娘对她是别有用心。
皎皎绝望地扯了扯唇角,泪水夺眶而出。谁会想到一个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人处心积虑地想卖了她呢?就像她从来没想到,平日里极为宠爱自己的阿爹有朝一日会将她卖入青楼。
尸体又被丢了过来,一具一具,遮住了仅存的一丝光亮。
她木然地眨了两下眼睛,似是喘不过气。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如同置身于无光长夜,永远看不见太阳。皎皎自幼怕黑,小时候是阿娘陪着睡,后来到了花想楼便彻夜点着灯睡。
她全身僵直发麻,甚至感觉空气都似乎逐渐变得稀薄。泪水汹涌如决堤洪水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地捂着唇失声痛哭。
阿娘,皎皎怕……
突然,皎皎兀地觉得上方一亮,黑暗褪尽,天光大明。
猎猎火光带着浓烟,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皎皎下意识抬手遮光,只见来人骑白色骏马、着银色铠甲,披着金灿光华立在她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握着长|枪,挑着她上头的那具尸体随手掀翻到一旁。
清隽矜贵,却又有满身煞气。
待他看清楚尸堆中少女的容貌之时,幽深凤眸骤然一缩。
男人握着兵器的手缓缓收紧,须臾,又渐渐放松:眉眼极像却不是她,她眉心没有红痣……
皎皎怔怔地仰望着那个一身银白貌如谪仙的男人。
他从火光血海之中而来,却像是不染半点尘埃。
她看着男人俯视着自己,那双极其漂亮的凤目眼尾微微上挑,似是有些震惊,片刻后却又归于平静。
皎皎抿着唇,一双杏眸含着水汽,娇怯怯的像受惊的小鹿纯净动人,可偏偏眉心生了一点红痣,为她平添了妖娆魅惑之色。
她像是没了窝的小猫儿似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纱衣薄如蝉翼,隐约可见那不堪一握的纤腰以及风流勾人的蝴蝶骨。
四周半晌没有声音,她大着胆子微微抬头。
只见那宛如仙君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擦了把面上的血,扯起的笑意勾魂摄魄。
他微微倾身,朝她伸出那只染了鲜血的手,声音如山海般沉稳:
“小可怜,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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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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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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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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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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