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这里,算是彻底结束了。
我怔忪地睁开眼,东风夜处流光飞舞,万花飘扬,似是落了一场薄雪。
白泽君和桃桃立于其中,细碎的日光穿过层层叠翠,洒在他们的袖口与衣襟,我看的出神,却被桃桃的惊叫拉回思绪。
目光向后移了几分,便见滚滚的浓烟自高树深处而来,伴随着滔天的火海,几乎要吞噬一切。
那团黑漆漆的异物被白泽君收入禁制袋中,白泽君唇色苍白,身子靠在桃桃身上,看样子受了伤。
桃桃扶着他朝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
草叶翻飞,一切都在缓慢离去。
破碎的光景宛若浮絮,宛若千顷流光般即将逝去。
我想起月暂晦的下场,想起她被九王折辱许久才魂归他界,到死都没有再回过凡间,都没有回到那个她为之付出心血的地方。
那段屈辱的日子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去的,但无论当时多么难熬,如今都是千城万妖酒茶饭后的谈资。
而星常明,作为千树堂的堂主,想必真的在他们编造的故事里记住了一些事,他寻得此处,将这里当做东风夜处,也许就是为了今日,能再见她一面吧。
种种过往,都会随着这片火海埋入泥土中。
只是这些浅薄的猜想,不知如何借题发挥,造就这样一番故事。
我想,即便他们互相利用,也还是会有几分真情的。就如同临述全府倾灭那日,星常明抱剑立于门廊之上,他心中所思之事一般——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明明只将临述府邸当做一个歇脚的地方,父母亲情不过是尝遍了人生苦楚后的一味新鲜,却在此后,有朝一日,成为他所有回忆中的烙印。
星常明是何许人也,不过是无名无姓的怨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于这世间,本没有贡献,也没有享受,他又如何在意旁人如何看他。
用他的话讲,本就是野惯了的坏孩子,偶尔得旁人的关心,也只是在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上的一尾蜻蜓点水,入不了心,进不了眼。
那只是他一时兴起,才会乖巧地藏在临述的羽翼下,他本是谁,他是无情无爱的秽,只是一团杂念幻化而成的妖物,纵然所过之处风风雨雨,也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又如何能将这几分关心放在心头。
又或许从头的偶遇,都是他对这位老者的玩笑。
无意入府,无意为子,却阴差阳错,揽了这一切的过往。
生来命运如此,反复煎熬,本以为能独善其身,不曾想,终究成了命运的棋子,在纵横的棋盘上,分崩离析。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方才演的那般情深义重,却将我们支开偷走了月暂晦的尸身,还是心有所愧。
他自己也料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在离去千城阁后,又回到了那间草屋,将这几个月来精心演绎的生活分了分,发现自己早已分不清现实和谎言。m.χIùmЬ.CǒM
他突然有些迷茫,呆呆愣愣看着屋内一床一桌,这才发现桌上的灯灰落了很久,这才想到深夜之时,再也没有那抹暖黄色的光。
似乎哪里不同,又似乎和以往无差。
他明明知道灭门之仇非月暂晦所铸,他也不是不相信月暂晦,只是觉得一切该结束了,这轮玩笑到这里就可以停止了。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鼓掌之中,他明明只是一个狡猾的旁观者,嬉笑着看这些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很开心,可最后他看见她的眼眸,竟会觉得心口一颤,有什么东西顺着心肺扎根,注入血脉之中,一碰就会疼得不行。
他不明白,便习惯性地想去问问临述。
他来到临述府邸外,往日那座张灯结彩的古宅已经空无一人。他站在墙外,看着墙上砖瓦,突然哭起来,这是他从人间所学,遇到家中变故,要流眼泪,哭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趣,便停下来。
夜晚风凉,四下无人,周身寒凉之中,只有槁梧剑傍身,那个为他传道受业解惑的父亲再也开不了口,那个一心为他的母亲也再也不会出现。
手指扶上剑身。
他愣住。
说起母亲,这位年老色衰的妇人,虽依旧有主母风范,却早已不被临述疼爱,她于临述,同星常明一般,不过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样子罢了,明明是何其悲哀的事情,可她自己却不觉得,靠着年轻时这点可怜的回忆,日日欢欣。
他突然用剑柄敲了敲墙壁,笑道:“怎么?父亲?你也不理我了?”风声呜咽,他擦掉剑身上的血渍,将它斜靠着放在墙下,自己随后也坐下。
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咒骂的人:“你瞧,那些受过你恩会的人,都来替你鸣不平了,你瞧瞧他们骂我骂的多起劲,可是……”
“可是如此,他也不敢过来杀了我,千城之中没有人肯为你报仇,除了我。儿子还是会为你报仇的,我娘怎么说的?哦,是九王杀了您,好,那我就去杀了九王为你报仇。”
明明是他亲手杀了临述,可他却一丝愧疚都感受不到,那日比武试炼,他斩杀了那个看不起临述的富家子弟,他自认无措,可临述却狠狠教训了他,甚至为了自己的颜面,不对外宣布,还处处帮他说话,他很疑惑,既然临述如此看重颜面,为何还会收养他,收养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妖物。
后来他才明白了——他还是为了颜面,秽妖力非凡,且不受管教,若能得他垂首臣服,临述必然更加得意,千城万妖必然对他更加尊敬。
他不愧是千城的智者,即便痛失爱子,也可将此事利用至极。
星常明便是看穿了一切,才去“顺手”找回他亲子棺淳。
他自诩比临述更加聪明,绝不会掉落在这个温情的陷阱之中,所以一刀果决了临述,那场戏,他演的不够尽兴,便又去陪母亲演了一场,可他却在这位老妇人的眼中看到了些别的光泽,他嘴唇轻颤,终是在她离世后,磕了三个响头。
想必星常明一生,到头来,也只有这三个响头是真心实意。
而那块玉佩,最后用来抵了他与阿月的饭钱,他当时本想扔了,可酒楼内灯影憧憧,他瞧着那双弯弯笑眼,突然想起母亲的话,心口漏了几拍,觉得这就是母亲口中的“平安终了一生”,于是他将玉佩拿出,递给掌柜,在那一刻,他突然笑出声,没有原因,就是觉得开心。
之后笑容猛然僵住。
这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
他很恐惧,于是他便极端的让这一切,假意断送在他的不信任之中。
他将二人的含情脉脉演变成了满满的不信任,因为他从未相信过月暂晦会喜欢他,他抱着自己卑微的一点温暖,将月暂晦打入深渊。
他明明知道那道旨意不会出自她口,可还是在她心口刺了两剑,也许从一开始,月暂晦那一剑就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一个高傲的妖主,和一个受万人唾弃的妖物。若非借着灭门之仇的借口,借着发兵大婉的借口,如何能相遇。
故事本该这么安排,他入了戏,开始和往日里并不在意的卑微较上了劲。
他受千夫所指,卑微异常,而月暂晦却从不会低头,她是明月,他只能是明月身边万顷星辰中的一颗,本就无足轻重,何须让她记挂心中。
可他不知道,月暂晦却要以这样的结局,来祭奠她为数不多的欢愉日子。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愿意当一辈子的阿月。
今日过后,所有的传说过往,除了我,大抵在旁人的眼中心中,还是如以前一般瑰丽。
我似乎又看见了千城碧蓝的天,云线低垂,连绵的翠色中躺着一个少年,与他相伴的还有一位月牙白衣的姑娘,那姑娘眼中有笑意,他的眼中也是满满的笑意。
他冲她招招手,“阿月,来。”那姑娘依言跑过去,发间银铃清脆,全然都是欢快,她靠在他的身边问他:“哥哥,今天咱们吃什么呀?”
……
最后离去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被火势吞没的千树流光。
漫天飘扬的月牙白花没入火海中,化作点点星子,后合入土壤。
我想起了当初千城阁的火海,月暂晦明明已经准备离开,可却在离去时顿住脚步,她静静看着冲入火海的星常明,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局,一个互相利用的局,即便没有她,星常明性命也可无虞,可她还是回身步入火海,将烧的不成样子的星常明救出来。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星常明在想什么。
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东风夜处花千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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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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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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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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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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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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