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寂静清幽,一只纤细素手缓缓撩开床帘,屋内的旖旎略微散去,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模模糊糊看不清真假。
林玉弗微微蹙眉,感受到腰间的酸痛,身子倏然僵硬,杏眼瞳仁震惊的放大。
腰间的不适与身上怪异的感觉都在告诉她,昨夜她与阴行做了什么事情。
林玉弗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头,心里乱糟糟的,耳边也有断断续续的耳鸣声传来。
正当她满茫然无措的时候,阴行皱起眉头,缓缓睁开眼。
他的视线掠过暗灰色的床幔和朱红的床沿,慢慢落到她的身上,瞳孔猛地变大,愣愣的看着她,眼底满是慌乱。
“你什么都不用说,事已至此,你听我说就好。”林玉弗在他说话之前出声,戚戚然的看着他。
阴行拢住衣衫,静静地等待。
林玉弗抿唇,“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娶我或者抛弃我,你选什么?”
天大的难题瞬间砸向阴行,他秀气的英眉皱在一起,呼吸错乱。
林玉弗被子下的细嫩掌心被指甲刺穿,剧烈的疼痛足以让她保持冷静和清醒。“或者你不娶我,我随你一起走。”她的眼眶逐渐变红,这是她最后的让步。
阴行沉默着下床,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身体缓缓下落,双膝跪地,姿态虔诚。
他面露愧色,坚定的说:“阴行失德,冒犯公主,公主千金之躯,阴行自会向皇上说明事实,自行了断,断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公主大局为重。”
他闭上眼,眼角闪过泪光,俯身叩拜。
赔罪亦诀别。
林玉弗泣不成声,长长的睫毛挂着细密的泪珠,眼尾殷红的吓人,嘴唇被咬的血色全无。“你宁愿一死,都不愿承认你对我有心?”
阴行从散乱的衣袍间抬头,苦涩道:“公主身侧有良人,却不会是阴行,吾心中有愧。”
无红烛,泪阑干。
一场痴梦乍醒,林玉弗在暖意的禅房内打了个冷颤,突然眼神清明。
那日南山寺的阴行道长沉稳素雅,洁净洒脱,看似被困梵经楼,但是心如野鹤,眼中含旷野,她早该看清他眼底的那一抹潇洒自由,却还妄想用红线情爱将其困于这天下最大的牢笼之中,当真一步错,误半生。
“莫要胡说,你何时与我有牵扯,我林玉弗更是从未来过西山。”她语气沉静的说,豆大的眼泪轻落而下,瞬间消失在布衾中。
“公主……”他猛然抬头,看着她摇头,声线颤抖,“别做傻事,我该死的。”
林玉弗沉默着穿好衣服,将他僵硬的身躯扶了起来,轻轻拂过如画的眉眼,似眷恋又似不舍的说:“今日你离去,我便不送你了,一路保重啊。”一句话说完便已经语不成调。
阴行眼睑泛红,痴迷的看着林玉弗近在咫尺的容颜,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只言碎语,胸口漫起墨珈大师圆寂时都未曾感受的剧痛。
“公主定要寻一良人,好生……活着。”他有些急切的说着,神情缱绻,似乎是想要得到一个承诺。
林玉弗生生挤出一抹笑意,眼泪直流而下将她的衣襟打湿,“我好看吗?”
“好看。”
“可惜,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笑了。”
阴行喉咙一紧,眉间的朱砂愈发黯淡,他微垂眼帘掩饰着眸子中疯狂席卷的风暴,“那便预祝公主,长命多福,儿孙满堂。”
林玉弗推开他,头也不回的走出禅房,白衣蹁跹,衣玦消失在空中。
——
柳宿接到眼线禀报,林玉弗整整一日都未出房门,甚至缘儿都未送茶水进去。他心生疑惑,当即骑马赶往公主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
“哎,小将军,您不能进去,这是公主的闺房,您不能进去!”缘儿娇小的身子半走半跑的挡在柳宿面前,脸上焦急的说。
柳宿充耳不闻,一把推开禁闭的房门,眼神一凛,回头问缘儿,语气冷硬:“公主呢?”
缘儿无措的站在门外,手不停的绞着手绢,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她支支吾吾的说:“公主,她……她可能去府外买……买东西了。”
柳宿冷哼一声,转头走出公主府。
林玉弗在京城内没有交好的贵女,偷偷出府不让他知道那就只有一个去处。
梵经楼很久没有这般场景了,林辞亲自来到了西山,云芙一身繁重宫装,脸上画着庄重的妆容,她轻声对林辞说:“皇上,阴行大师离宫,嘉福那里该怎么交差?”
林辞朝她抿唇一笑,“那小妮子肯定会找你哭诉,届时你便劝她多与柳宿接触接触,时间一长她就能知道做一国将军夫人要比痴恋一个和尚更适合她。”
云芙脸上愁容不展,她不觉得这个借口能够将林玉弗轻易打发,那日雨夜,林玉弗不顾一切用免死金牌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阴行,明显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她又性格倔强不会轻易受人摆布,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风雨来。
她轻轻叹了一声,看着阴行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自上而下踱步而出。
林辞上前弯腰施了一礼,“阴行大师福泽深厚,此去一路顺风。”
阴行回礼后转向身后小童,将一把海棠花簪子递给他,轻声嘱咐:“待我离去,将此物归还公主。”他在禅房内偶然发现林玉弗遗留在此的簪子,想来应是她的心爱之物。
“师傅放心,徒儿定会转达。”小童眼睛悄悄红了,“师傅,你还会回来吗?”
阴行心里一揪,温柔的抚摸着他光洁的头顶,脸上带着圣人般的佛光,“师傅不会在回来了,你要好好守着梵经楼,功课一日都不许落下。”
“知道了,师傅。”小童行了叩拜大礼后便退到一边,眼睛死死的盯着阴行的背影。
昨夜师傅和嘉福公主在一起过夜,此事他将会埋在心里,带着师傅的一丝情谊守着他们的禅房暖阁。
阴行出宫并未惊动任何人,悄悄的换上寻常和尚的衣服从后门离开了。路边枯槁一片,杂草与风沙混在一起,吹拂动他的衣衫。他情不自禁的回头远眺,看到的是一片荒芜的枯草,城门早已远去,隐隐约约看不清轮廓。
年少不知事,他恍然回神才想起,若生在寻常人家,他也不过是弱冠少年,此刻却心如老僧,唯有那一抹艳色能拨动心弦。从今以后,便是常年古井无波,再无牵挂。
尘土沾鞋底,袈裟何从去。
林玉弗双眼黯淡无神,她独自一人登上城楼,眼底还残存着未能消散的殷红。“你应当已经走了,我却登错了城门,当真有缘无分。”她喃喃道,眼底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寒风吹过发梢。
她挽着寻常女子的发髻,海棠花落,如瀑的墨发飘散下来。
“阴行,你可曾对我动过心?”她双目微红。
可惜,耳边没有人能回答她,或许连他也不知道,他的每一次隐忍与后退都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在她的心口。
情深佛法如水火不容,他念了那么多经文,可能参破的了世间尘缘?
林玉弗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好像回宫这么久以来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人生路不同,聚散不由己。
一炷香后,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来,“玉弗!”柳宿剑眉紧皱,翻身下马大步登上城楼,却在距离她几步的地方站定。
“玉弗,回去吧,他已经走了。”柳宿慢慢上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任何一个动作,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跌落城门,直到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他才松了一口气。
林玉弗双脚落地,不费吹灰之力挣扎开他的怀抱,一瘸一拐的走下城门。柳宿在她身后,蹙眉看着她明显别扭的走路姿势,终究没忍住开口:“玉弗,你的脚受伤了,我背你回去。”
“柳小将军当得是个闲职不成,还有空关心我的私事?”她全然不顾他的心绪,阴行离去的消息便是他派人封锁才叫她悲伤欲绝与阴行发生了不可挽回的悲剧,此刻看着他,她又怎能以平常心对待。
若非她一时糊涂,阴行以死相逼,今日她断不会轻易放他走。万事皆因果,是福是祸她心中有数。也正是一场糊涂风月叫她一直迷蒙的内心清醒过来,原本就是她痴梦一场,他宁愿死也不愿与她一起。
“玉弗,冒犯了。”柳宿将她打横抱起,一如之前在宫闱之中那般。
林玉弗看着他布满胡茬的下巴和刀锋一般的侧颜,恍惚中记起小时候来,那时他身材瘦小,明明长她几岁却长得像一颗小萝卜,她总是嘲讽他不像一个大家公子,现在时过境迁,这人已经是殷朝不可或缺的将军了。wWW.ΧìǔΜЬ.CǒΜ
“玉琮,你为何要回来,是为了助三皇兄继位吗?”
柳宿脚下不停,脚步却放慢了许多,闻言迟疑的说道:“不是。”他回来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
林玉弗身上涌起一丝困乏,她微微阖上眼,心底荒芜一片。
阴行已经离去,眼前的故人早已不是彼时人,原来时至今日,她还是一个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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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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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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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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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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